木对

片段（九月）

【太中24h产出活动】11：00

“那日傍晚时分风就停了，漫天的薄云让月光也朦胧起来。姗姗来迟的夏日的热气*……”

 

「夏天是边缘开始融化的雪糕。」

 

“读得很好，谢谢。”国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下一句开始。中原，你来读。”

 

“是。”穿着白衬衣的赭发少年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垂着眼帘，看似漫不经心，好像流畅阅读这篇满是生僻字的文章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然而实际上他现在连翻在哪一页都不知道。

“136页。”轻微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刚刚才坐下的太宰治立起课本作掩护，小声提示这节课一开始就在走神的中原中也，“‘我心里有千言万语……’那里。”

提醒来得及时，中原中也迅速将书页翻过去，然后拿起课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停顿。虽然他是转学生又长了一幅凶恶的不良样子，但意外的成绩很不错，汉字或者成语都难不倒他。

 

“‘我的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看着他喉咙上的伤。看样子，是他右手拿着剃刀，横着割喉咙没死成，又改成向喉咙深处刺……’”

中原中也平静地将这一段完整地读了下来。

 

「夏天是伴随着蝉声的阴凉树荫。」

 

“谢谢，中原。你读得很好。”国文老师说着，用卷在手中的课本敲了敲讲台，然后在全班同学闷闷的窃笑声中，这位中年男老师用更加和蔼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是，我让你读的是这一段吗？哪怕你走神，也不要走神到我们要过四周的学时才能学到的部分，中原君刚才是在脑中模拟穿越学吗？”

中原中也：“………………”

笑声不再遮掩，全班同学顿时一起大笑起来。

转学来不过短短半年，外表一副不良少年样子的中原中也意外在班里混了一个不错的人缘，眼下看到他课上吃瘪，班里和他关系不错的那些人在这一刻打趣笑起来，其中背后那位害他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笑得最大声。

“安静一点。”国文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也带这样一点笑意，看起来并不觉得中原中也是个麻烦——也是，哪个老师会嫌上学期期末时自己这门科目拿了班里第三名好成绩的学生麻烦呢？

但是惩罚还是需要的。

 

“去走廊上给我清醒一下吧。”

“……是。”

于是开学第一周还没过完，中原中也就被丢出去罚站了。他拿着课本离开座位前不经意瞥了后座一眼，太宰治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托着下巴，正等着他看过来，然后对他哧哧闷笑。中原中也现在糟心得很，不想多看他一眼，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那么，我们来看一看刚才这几位同学所读的这段课文……”

 

「夏天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坐在在河堤上观看的烟火大会。」

 

站在走廊上的中原中也一手看着课本，一边看着窗户外的操场。隔壁班的人正在上体育课，测试完了长跑，现在正在自由活动。男生分了两组踢足球，没有球衣，就只好各自在脑袋上绑了红和蓝的带子作简单区分，一时间红红蓝蓝的飘带在操场上来回晃，晃得人眼花缭乱。

反正中原中也本就心不静，这种红蓝飘带都被他幻视成了那天晚上的烟火，他拿着课本盯着操场出神，先是漫无目的地想那天的烟火真好看啊，然后想那天吃的糖葫芦酸酸甜甜挺好吃的，最后无可奈何回到他这几天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想、但是又总是会绕回来的主题上。

 

那天晚上，太宰治亲了他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准确来说，他纠结的是那究竟是不是一个吻。因为是他突然转头，想让太宰治看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孩手里牵着的奇怪气球。结果在扭头的一瞬间嘴唇上传来温热触感，一时间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究竟是太宰治想亲他，还是只是恰好凑过来，他又扭头，于是变成了一个尴尬的乌龙，中原中也一直在纠结。那天晚上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几秒，然后慢慢分开，昏暗的河堤上只有时不时升空的烟火提供光亮，因此两人的表情都不太明显。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反应，只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见过世面一点，用力瞪着太宰治。

果然太宰好像无可奈何一蹭嘴角，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继续看烟火了。于是中原中也出于对自己这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的了解，心一下子掉回肚子里，知道只是个意外，哼了声跟着转头，他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如果是意外，太宰治也太安静了点，总感觉他会说些嘲笑自己的恶毒的话。但是这一点奇怪很快地就被心里跟着升腾起来的那股不舒服感压过去了。

 

烟火大会的结束基本象征着夏天的结束。不过学生还没有成年人那么伤春悲秋的情怀，暂时对他们来说，夏天的结束只代表暑假要结束了，作业写完了吗，暑期打工的钱拿到手了吗，这个假期里谈上恋爱了吗，然后新学期就要开始了。

一起看烟火大会是他们从小的习惯，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一起看的，早年的时候还有两家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但随着他们长大，那些兄长姐姐们都谈恋爱或者结婚了，父母也越来越喜欢回归二人世界，于是最近几年一起看烟火大会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那天的烟火结束后他们回家，路上能感觉出彼此都有点沉默，只在家门口互相问候了句对方作业有没有写完，再然后在学校里再见，太宰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笑嘻嘻地和班上的女生聊天，看见他进来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

混蛋太宰治。那个果然是意外吧。

 

下课铃响起，老师下课，拉开教室门出去时看见中原中也老老实实站在门外，一副有在好好反省——姑且算他是在好好反省的样子，于是点了点他，示意他下次留心，这件事也就揭过了。中原中也没有回教室，而是把课本随意卷了卷往胳膊下面一夹，直接去楼梯口的贩卖机那里买果汁。

在面对贩卖机纠结是要买可乐还是牛奶的时候，三年级的学长下楼来，看见他打了招呼，说是正好。中原中也弯腰拿了最后选定的可乐，一边喝一边听三年级的学长说明来意。

 

“今天下午放学后，邻校要来打练习赛。我是篮球社的社长，中原你知道的吧？”学长愁眉苦脸地一合掌，“拜托中原，来帮帮忙，缺一个人，月城那家伙要回家给老妈庆祝生日啊。”

“喔，我这边没问题啊。”中原中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运动神经好，和这位学长是上次运动会时候认识的。不如说他倒觉得这个机会正好，他这几天总是胡思乱想，是该好好运动一场，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扔干净。

“那太好啦！！结束后学长请你吃中华包子！”

“可以点单么，我想要再加一盒酸奶。”

“喂喂，你适可而止啊！”

 

和表情明显轻松下来的学长定下时间，中原中也拿着喝了一半的可乐往回走，在拉开教室的后门前，他眉头一皱，从没关严的缝隙里看到太宰治坐在紧邻后门的不知道谁的位子上，正在向坐在前座的女生请教什么问题的样子。

那女生为人豪爽，是个运动系的阳光少女，和他们平时关系都不错，按理说太宰治课间来找她说话也没什么问题，但中原中也还是鬼使神差停了脚步，站在一个不会凑太近被发觉、又能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位置上。

太宰治的声音从门缝里隐约飘出来。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事可能你们女生更有经验一点吧？”中原中也听见太宰治叹了口气，“就算是我，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感觉很苦恼的啊。”

“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呀？”那女生笑得流眼泪，“你都下决心了不是吗？”

“诶呀中也那个凶神恶煞的表情，你也不是不知道，被他那么一瞪我就很想和他对着干啊，好像在说‘你小子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一样的表情。”太宰治皱着一点眉头，说道，“然后我就扭过头了，想做什么才不要给你说呢——这种想法，等我意识到‘不对，这里不该这么做吧’的时候，已经错过最佳时期啦，中也已经平平淡淡扭过头了。”

“哈哈哈哈哈……”尽管女生已经很小声了，但笑声还是轻轻传了出来。

“不要再笑了，我可不是来听你的嘲笑的。”太宰治说。

 

“——所以，亲吻对方的时候，好像被对方当成误会一样冷静地揭过了，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办啊？是正常的吗？”

“…………”

站在门外的中原中也不仅停住了脚步，就连呼吸也无意识间一起停住了。

 

 

太宰治是压着上课铃回到座位上的，而中原中也回到教室的时间更加极限，是和老师前后脚进门的。

中也在前面坐下，太宰治拿圆珠笔戳了戳他的后背：“你便秘么中也？去这么长时间厕所。”

“少罗嗦。要你管啊。”中原中也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回答。

哼。太宰治在心里撇嘴。

 

但是没过几秒，中也又叫他。

“喂，混蛋。篮球社那边要我帮忙，下午放学我去帮他们打一场练习赛。”

“知道了。”太宰治无聊地在这节课的课本上画小鬼脸，“那我先走了。”

“不行，你等我一起回去。”

“哈……？中也是小学生吗？我们小学二年级后就不一起回家了吧？”

“今天不行。”

这节课做卷子，一张张卷子从前往后传，中原中也借着给太宰治传卷子的机会，回头挑眉看他一眼，眼睛里是生机勃勃的、仿佛带着夏天一样热度的火焰。

“你放学后去篮球社等我吧。”

 

“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课文选自《高濑舟》——森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