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对

【太中】杀死汝爱(2019)(Fin)

2016.4.28,第一次产出,为你庆祝生日。现在重写了当年的失忆梗,为你再一次庆生,虽然晚了点😂

第四年为你庆祝生日啦,我仍然爱着你,今后也会一直爱下去。我爱你千千万万遍。

2019 中也生日快乐~


01.

中原中也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身边挤上来了一个熟悉气味的大型活物,像他养的猫似的,大半夜不睡觉,掀开被子往他身边挤,意图昭显,不仅要和他分享一条绒被,还要分享一个天鹅绒枕。

这几天气温跳崖式骤降,樱花季都尚未完全过去,一场又一场雨下过来,转眼间大家都流着鼻涕咬牙切齿重新拿出风衣与毛线帽。中原中也今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洗了澡,饭都没来及吃就倒头栽进了床里,灯一关,拿两条绒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打算舒服补个眠,明天休假睡起来后,如果有心情,可以去找个山间温泉泡一泡,好好松松筋骨。

 

于是深更半夜,原本暖融融的被子突然被掀开,中原中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梦中醒了——仅仅只是醒了,神魂都没有归位,大脑一团浆糊,迷糊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所有动作和反应全凭下意识。他当然知道身边挤上来这个夜袭者是谁,手掌贴上去的皮肤又潮湿又冰凉,发丝也是湿润的,活像从哪个池塘爬出来的水鬼,但中原中也即使睡得昏昏沉沉也还是知道,全世界的水鬼颜值累加起来也不会有眼前这一个好看。

身边的人还在往他身上靠拢,湿乎乎的头发贴到了脸边,中原中也闭着眼睛,一边片段式思考这是外面下雨了,还是太宰又去投了河刚爬上来;一边大脑在“昏睡过去”和“起来把身边夜袭的混蛋推到客房去”之间沉浮挣扎,最后果断选择了前者。

于是港口黑手党每年都在“第一好男友”排行榜top上高坐的最高干部伸长了手臂,胡乱将身边那颗来回乱拱的脑袋揽过来,凑过去,嘴唇敷衍摸索着找到对方的嘴唇亲了亲,然后往外推他,含含糊糊地说:“去洗澡……乖,你要冻死我了。”

听听这语气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时他们关系有多甜腻,谁能想到其实他们大概两三个月、还得是想起来了才会见对方一面,比起模范情侣更像是无情炮友。

 

大约太宰治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低低笑了一声,冰凉手指捏过中原中也的下巴,在他额头上跟着亲了一下,然后居然没说什么,就这么翻身下床了,拖鞋的声音踢踢踏踏,消失在主卧的浴室里。

中原中也就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飞快再次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当那个已经变得温暖起来的热源再次靠近,经历过一次从梦中醒来的中原中也这次比上次清醒了许多。他卷着被子,大半个脸都盖住了,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这双天蓝色的眼睛,在身边今晚第二次陷下去一大块后,眼皮撩起了一条缝,看深夜扰他清眠的混蛋。

太宰治拽拽他卷紧的被子:“分我一点。”

中原中也无动于衷,睡久后变得更加低哑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嘟嘟囔囔,毫不留情:“休想。收留你过夜勉强算是习惯,允许你上床算我睡多了心软,让你钻进我暖好的被窝那是在做慈善。自己去柜子里拿你的被子。”

太宰治才不管中原中也说了什么,抢中也的被子对他来说算家常便饭,对此有着极为丰富的应对经验。他大可先强行把脚从被子的缝隙里挤进去,然后是腿,然后是他大半个身子,但此刻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纵然房间里很暖,与窗外强烈的温差反而让人连骨头都放松酥软了,只想懒洋洋的,并不大愿意动弹。所以他选择去亲中原中也半睁半闭的眼皮,轻柔却另带一股色黉黉情感的吻落在睫毛根部那一小块皮肤上,太宰治问他的长期炮黉友:“你睡了多久?”

中原中也的回答带着点呢喃的鼻音,同样懒洋洋的:“五点半回来就睡了……”

“那中也都睡了快十个小时了,还没睡足么?”太宰治催促似的,厮磨黏腻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下来,落在中原中也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上,暗示的意味十足,声音低低地说,“外面好冷,快点分我被子。”

懂了,太宰治这是今晚突然想起他,于是想做黉爱了。其实打从中原中也被吵醒的时候他就差不多摸清了太宰治今夜的目的,毕竟每次太宰治不请自来、摸到他家里的时候,两个人基本上除了这件事外,也没别的事好做。

 

但清楚归清楚,中原中也睡得舒舒服服突然被叫起来,脑子虽然醒了,身体还疲懒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因此一动不动,倒是抬了抬头,把下巴和嘴唇从被子里露出来了,言简意赅:“困。”

太宰治身上光溜溜的,绷带因为洗澡拆了下来,露出皮肤上陈年的旧疤,带着刚洗完热水澡后的蒸腾热气。他伸手,像逗小狗似的去挠中也的下巴,把洗完澡后变得温热的手掌心贴在中也的脸颊上蹭了蹭:“有什么意义……反正最后中也还不是喜欢得要摇着屁股往后顶,咬着我不让我出去。”

放低的嗓音像轻柔蛊惑,要用言语在浓倦睡意中勾引出中也的情黉黉欲。中原中也很吃这一套,所以从鼻腔里哼了哼后还是抬起一条手臂,把被子打开了一条缝,嘴上却照旧唱着反调:“滚蛋。明明是你从不肯早一秒拔出来、就算射黉出黉来也要黏黏糊糊塞在我后面好久……”

 

被子打开了,太宰治欢呼一声,快乐钻进暖融融的被窝,然后又把那两条厚重被子重新严严实实捂好。他如愿以偿和睡得手脚都在发软的中原中也挤在一起,中原中也抬起手揽住他,两人在被子下交换了一个懒洋洋的吻。

于是,再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起来。两个人接过吻,因为不想大声说话而声音低低地咬了会儿耳朵,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说了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总之没过多久太宰治就笑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原中也用狭长眼角斜他一眼,能看出有点不爽,但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慢吞吞翻了个身,侧躺着,后背靠在太宰治的怀抱里。

太宰治伸手把被子一卷,一边垂头去吻中原中也的耳垂,一边用被子将两个人包裹了起来。


……

…………

第二天上午,中原中也终于补足了觉,睡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赭色的发丝翘起了一绺,支棱在脑袋上。

房间里早就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磨磨蹭蹭起床去做了个早饭,端着杯咖啡在公寓里转悠了一圈,毫不意外发现房间里并没留下太多那个混蛋昨晚在家过夜的痕迹,干净得好像昨天夜袭他的太宰治只是他自己一场欲求不满的梦——中原中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屁股,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实在太蠢了,停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又把手放了下去。

 

算了,太宰治来无影去无踪,把他这里当成419酒店已经是常态,他早就习惯了。中原中也放下杯子,没把昨天晚上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向来觉得,他们两个对彼此而言,都只是一个好久见不了一次面的炮友般的存在,从前的话还在一起工作,现在连工作都不在一起,横滨这么大,两个人生活在一座城市里却碰不到面,再正常不过的事。

中原中也只用了一秒,就果断选择将太宰从脑子里踢了出去。

 

现在重要的很显然不是那个绷带混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他开始休假了,无比快乐的十连休,几乎能赶上一个年假的长度。明明是黑手党却还是遵守法律规定休假的事情总是被内部人员吐槽,但事实即是如此,他们除了经常需要夜晚加班、工作内容有点特殊,其余和普通的公司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马上就要到他的生日了。四月二十九日,每年的例行,而今年恰巧凑到了十连休里。开始休假前森鸥外特意叮嘱他借着这个机会去玩一圈,并保证除非有紧急要事,不会叫他回来加班,这导致中原中也现在躺在公寓的沙发上,手指划着手机屏幕,思考着可以规划一个短期旅行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比如去轻井泽的别墅或者伊豆的海滩……都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全国都在休假,恐怕各大适合度假游玩的地方在这几天里都会是人山人海的可怕状态。

 

正纠结着人多爆满的事情,屏幕上端恰好弹出一条推送:十连休期间,大阪USJ*门票涨价到8900円,创历史最高纪录。

 

中原中也:“…………”

涨价成这个地步,光想一想就知道那是多可怕的拥挤场面,USJ如此,其他地方更不消说,这种情况下连花钱走走关系,开个VIP清净区域或者包场这样的操作都不好实现,毕竟世界这么大,走到哪里最不缺的都是有钱人。

果然还是飞国外去吧。找一个僻静的小镇度过一场美妙的休假,他在亚眠、伦敦、惠灵顿还有比佛利都有房产,然而这次他想换一换,不想再去那几个国家了……因为时常出差的关系,他去这几个地方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去镇压或者谈判,何况当地的黑帮势力要是注意到自己入境降落,敌意估计谈不上,可必要的社交总少不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或许阿尔卑斯山脚下,那个叫布里恩茨的小镇就不错。今天收拾一下行李,他可以搭明天的航班飞到瑞士,然后坐那种老式的蒸汽火车,一路摇晃到那个湖边仙境去。

 

心念转圜下,中原中也已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订好了机票,明天最早的航班,成田飞日内瓦的头等舱。他放下手机,去卧室把他的行李箱拖出来的同时翻出了自己两年前办的瑞士签证,确定了下还在期限内,不必要现在打电话到大使馆的熟人那里去火速过签。刚做好这一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先是“叮”了一声,然后手机铃声欢快响起来,中原中也放下手上收拾的几件衣服走过去看了眼,发现和信用卡扣费的短信一同到来的是森鸥外的电话。

 

“BOSS。”中原中也按下接通,侧头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打算继续收拾他要带走的衣服——所幸这个季节的瑞士比日本气温低不到哪去,大家都在十几度徘徊,不必要特地……

 

整理衣物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中原中也偏头夹着手机,有一点疑惑地重复:“现在吗?”

森鸥外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传出:“没错,中也君。很抱歉我昨天刚刚祝愿你能拥有一个愉快的假期,但还是在第一天就要打扰你。”

中原中也说:“那倒算不上什么。只是关于让我去您那里的理由……”

森鸥外说:“我想你还是亲自过来一趟能够更好理解现状。”

 

“请你务必,现在来我这里一趟。”

 

02.

有了这句话,中原中也于十五分钟后驱车赶到了距离他家并不远的一条商店街。经过昨夜的一场雨后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街上行人不少,蓝天白云与阳光,是个外出的好天气,虽然天气预报说下午还会晴转多云有小范围降雨。

森鸥外平时作为一个有点特殊爱好的大叔,带着他的小姑娘买漂亮裙子与好吃甜品算日常之一,中原中也找到两人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个临街的露天咖啡店里,水蓝色的遮阳篷下,桌面上摆着几碟草莓蛋糕。爱丽丝抬眼看见了中原中也时刚好将一叉子蛋糕放进嘴里,脸颊像小仓鼠一样可爱鼓了起来,没空说话,于是只朝他挥了挥手。

森鸥外仍然是那身医生打扮的白大褂,坐在爱丽丝身边的位子上喝一杯咖啡。

 

“BOSS。”中原中也将车钥匙收了起来,走过去,“按您的吩咐,我过来了。那么,需要我了解的现状是?”

“——以及,”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在率先对森鸥外行过礼后皱起眉,不解又警惕地盯着坐在这边一大一小两人对面的另一个男人,嘲讽道,“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森鸥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坐吧,中也君。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想到处理这件事的话,也许交给你来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打了那通电话。”

中原中也先是点点头,又轻轻抬了下眉稍,作出了一个不解的示意;他带着疑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看向坐在右手边无比眼熟的英俊男人——往远了讲,他们认识了八年,恩怨情仇摞起来能填平东京湾;往近了讲,这个男人昨晚还爬了他的床,抢他的被子,他们度过了还算愉快的一晚,各有所需地享用了彼此的身体。

 

但一码归一码,这种状况下的相遇,只会让中原中也条件反射、第一时间认为他又要不安好心。中原中也敲了敲桌面,将太宰治的目光引向自己:“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仿佛一直在发呆,听到这句话才转动了下眼珠,和他昨晚还滚在一张床上的炮友对上视线。

中原中也怔住了,强烈的违和感汹涌扑上来,他怔怔地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开口了,说话时的嗓音低而轻,好听得不得了,却带着中原中也哪怕是十五岁两人第一次相遇时都没有过的……陌生与距离感。

 

“你就是中原中也么?”他歪了一下头,平静地对中原中也露出一个礼貌疏远的笑,“应该是第二次见面,早上的不辞而别真是不好意思。请你原谅我当时……有一点震惊,需要时间来消化‘醒来发现在陌生人的家里’这件事。出来后四处走了走,遇到了这位森医生,似乎是以前认识我的人,他在了解我的情况后建议联系你,说目前状况下,这样是最优解。”

可以看出他已经说得极为含蓄了,毕竟早晨睁眼时的那副样子何止是“睡在陌生人的家里”,两个人压根就睡在一个枕头上,他的某个部位甚至……啧。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呆呆地跟着他一歪头:“哈???????”

 

他们相顾无言地对视了足足三分钟,中原中也茫然地转头看向森鸥外;不用猜都能预见到眼前发展的森鸥外早有准备,淡定地一点头:“唔,大体上就是如此。在逛街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车站长椅上的太宰君,本想假装没看到的样子离开呢,但爱丽丝执意要去打个招呼……没想到招呼没打成,倒是收获了这么一份‘意外惊喜’。”

中原中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愚人节玩笑?”

“简单来说,太宰君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森鸥外径直说下去,总结了在中原中也未到来前他所观察到的事实,“完完全全,包括自己的名字在内,过去的所有事情都消失不见了的失忆状态。中也君不相信的话也可以再次验证一番,但我想,我的判断力大概还没有可怜到这都出错的地步吧……即使对方是太宰君也一样。”

 

森鸥外的说辞将中原中也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堵了回去。他重新一抿嘴,的确不相信现在所展现在他眼前的状况,可既然首领都做出了如此的发言,那么就算真是假的……想必这也不会是一个寻常无聊的玩笑。

 

中原中也看着一脸无辜的太宰治,紧紧皱着眉:“什么都记不起来?”

被质问的人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苦笑:“会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你就会。”中原中也毫不客气,“那么你现有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同样问得隐晦,虽然森鸥外大抵已经猜到了昨晚他们两个做了什么事,也不是会在意那种细节的无聊首领,但在上司面前明晃晃承认和叛逃者的关系对于中原中也来说还是一件略感羞耻的事情。

 

事实证明太宰治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双商,他一下子意识到了中原中也的拐弯抹角的症结所在,于是配合地简略回答了:“只有今早睁开眼后的记忆。”

“……”也就是说前面暂且不论,昨天晚上一切也都不记得了,可能是睡着后才发生了失忆这件事。中原中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理智告诉他和太宰治过夜这种事的重要程度连小手指的指甲盖都算不上,但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和他搞就这么无趣吗?一点记忆都留不下,有本事下次你太宰治不要撬我的门翻我的窗睡我的床!

以及匪夷所思:昨晚他们也没玩什么奇奇怪怪的花样啊???做了一次结果完全失忆????听起来这么奇怪,传出去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这到底是什么要让他风评被害的奇怪剧情——

 

以上林林总总,各色念头风驰电掣在心里轮番转过,中原中也表面上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已经不知道暴躁掀翻了多少张桌子。

超纲题目。度假前夕的突发事件仿佛脱缰野马,跑在哪里都很奇怪的赛道上。中原中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怀疑过太宰治是不是和森先生达成了某种交易,于是两个人连伙来骗他,毕竟太宰治一向热衷于在他的生日或各种纪念日折腾出可怕事端,然后心满意足欣赏他焦头烂额的模样。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太宰治的讨厌兴趣是一回事,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的、对森先生敬而远之的态度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单纯是整蛊而是另有目的,太宰治也不会选择与森鸥外的再次合作,这一点中原中也十分确信。

所以是……真的失忆了?

 

失忆。太宰治。

这两个名词有着相当矛盾的契合,放在一起看,第一反应都是“哈??那个满肚子坏水和小聪明的绷带混蛋怎么会失忆?”;

然而第二反应却截然相反,让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没错,那可是太宰治。他搞出惊世骇俗的状况都仿佛是理所当然”。

 

仿佛走进了死胡同,一时之间,中原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那么沉默了下去。太宰治坐在他身边,表情轻松。明明他才是失忆的那一个,可是他看上去却对此并不大关心,见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之后就无聊地托着下巴注视街上往来的行人,偶尔对那些路过的漂亮小姑娘们笑一笑,收获几个少女飞上红晕的脸颊与耳尖。中原中也无声地观察他,正常人的失忆多少都会有些惶恐,最不济也该对现状保持疑惑或警惕,这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但见到太宰治的这副对样子,中原中也心想果然失忆了也是太宰治。那个家伙看起来既温柔又多情,实际上对很多东西其实都漠不关心,包括他自己。

 

森鸥外用小银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见两人一时安静下来,笑了笑,觉得果然年轻不错,生活日常丰富多彩,四处都有惊喜。关于这件事他没打算插手太多,与目前休假中的部下闲聊起来:“中也君是不是已经定好假期的行程了?”

“是。”中原中也下意识回答,顿了顿才真正反应过来问题的内容,简单说道,“打算去瑞士玩一玩,放松一下。”

“瑞士啊……真是不错的地方。机票订好了吗?”

“明早六点飞往日内瓦的航班,落地后再去搭火车到布里恩茨。”

“那个湖边小镇?”

“是。”

“是个很适合度假的地方,我听说当地的奶油蛋糕很有名。”森鸥外笑起来。

“大概吧。”中原中也有点心不在焉。他在又一次沉默后,询问曾经是随队一等军医的首领的意见:“首领觉得太宰现在的……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森鸥外微笑不语,回答他的问题的是埋头认真吃蛋糕的爱丽丝。金发洋装的小姑娘从好几碟蛋糕之间抬起头,顺手举起叉子一指太宰治,叉子上的奶油和脸颊上蹭到的一样多。“那个啊。我已经检查过了哦。”爱丽丝伸出舌头舔去嘴唇旁边的奶油和果酱,说道,“通常来说,失忆只有两种情况。其他人也许还会因为某种异能,但因为他的特殊性,所以可以直接排除掉这个可能。”

中原中也静静听着。

“那么只有两种了:头部外伤和心理刺激。通常收到的失忆病例,根因不外乎是这两个中的某一个,或者两个全部。伤势的话我有大致检查过,没有哦。那种东西。”

 

“我也能确定没有什么心理刺激……”起码昨晚都还一切正常。中原中也话音一顿,谨慎追问,“这种东西,应该不存在延迟性吧?前几天受的伤、或者受到的刺激,过了几天才突然爆发什么的。”

“中也把人类的身体当成机械了么?”爱丽丝睨他一眼,“还可以定时的?”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他绞尽脑汁地再一次回忆昨晚,确定那真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SEX。

 

森鸥外笑眯眯看着可靠部下头痛的表情,说道:“与其坐在这里苦思冥想得不出结论。不如这样吧。”

中原中也看向上司;太宰治偏了下头,说不上感兴趣,但也传达出了“有在听”这个意思。

森鸥外伸出用空闲的那只手,手指分别点了点坐在面前的两个人,提议:“反正到中也君登机还有一天的时间,抛开晚上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不如今天白天,由中也君带着太宰君到处转转如何?也许能发现什么失忆的线索,或者干脆找回了记忆。”

 

太宰治看起来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大在乎自己是失忆还是怎么样,好奇心少得很,只不过早晨醒来就以那种冲击性画面认识的中原中也,让他还多少有点兴趣。

他询问森鸥外:“我们——我和这位中原先生,很熟吗?”

 

太宰治居然喊他“中原先生”,真是凭生第一次。中原中也一时之间都没意识到那是在叫谁,等反应过来之后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挪了下屁股,感觉怎么坐都不舒服起来。

森鸥外一脸平静:“我想这种事情,由旁人来评价多少都有些不妥当。我只能说,你们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但具体关系究竟如何,这要问你们自己了。”

“狡猾的说法。”太宰治耸耸肩说,“一段关系如何,也许旁人眼里的更为客观。”

“不熟。”中原中也冷冷地直接开口。

“你看。”太宰治眨了眨眼,又微笑了一下,仿佛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中原中也“腾”地站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在首领面前一拳揍在太宰治脸上。太宰治失忆归失忆,气他的本事一点没跟着失忆而削减,中原中也觉得这只能证明他们两个天生八字不合,与记忆什么统统无关。

“仔细想想,”他看着太宰治,这句话却是对森鸥外说的,“这件事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明天出门要带走的行李我还摊在家里没能收拾干净,关于让太宰他恢复记忆这件事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森鸥外提醒他:“不是昨晚呆在你家吗?”

中原中也一声冷笑:“那是……凑巧而已。”

“这样啊。”森鸥外点点头,意外地非常好说话,仿佛也没有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打算。他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你不同意的话就算了,给侦探社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人吧。”

中原中也求之不得,朝太宰治伸出手:“喏,叫你的同事来接你,手机。”

太宰治上下摸摸口袋,淡定交出手机,没有丝毫抵抗,只是在把手机放到中原中也手心的时候,问:“同事?我在哪里上班?”

“一家又穷人又少的侦探社。”中原中也懒得猜密码,拎过太宰治的手指直接解锁。点进通讯录前他心想如果太宰治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那他想找到侦探社的人的通讯号码恐怕得耗费点时间;点进通讯录后看着那一排排由意义不明的文字、或者数字、或者符号组成的备注,不由砸了下嘴:十年如一日的用暗号做备注,太宰治果然无聊到家了。

 

中原中也不抱希望地将屏幕翻过去对暗号主人示意:“还记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吗?”

太宰治眨眨眼,眼睛里是货真价实的疑惑:“电话号码和……星号?”

“错了。”中原中也叹口气,收回手机,“你要是一直没改变过暗号的规律……这个应该是红叶大姐的备注。”他点开详情看了下电话号码,果不其然,是尾崎红叶的。

“你怎么还留着红叶大姐的号码啊?”他一边皱眉翻阅着其他的备注,试图从贫瘠记忆中找到一点关于那些旧时光的印象,好找出侦探社哪个人的信息。短信那块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条信息,里面还有一半是垃圾短信。

太宰治换了一只手托下巴,偏头凑近,和中原中也一同注视手机屏幕:“红叶大姐是谁?”

“闭嘴。再吵下去我就把你自己扔在这自生自灭去吧。”

“请不要这么做啦。”声音里带着点太宰治从不会在对待中原中也时出现的柔软笑意,中原中也手指的动作一停,嘴里却低低啐了声。因为他十分清楚地听了出来,太宰治这句话也不是真心的。

 

爱丽丝吃完了蛋糕,慢条斯理地拿丝绸手帕擦了擦嘴角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吧,林太郎。不是还有两家店想去逛吗?因为让我吃了好吃的蛋糕,所以我也答应你去那家卖裙子的店好了。”

“呜呜呜呜,终于肯答应我了吗~我可爱的爱丽丝,只要你愿意答应我,给你买多少蛋糕也可以!啊不过,每天的牙齿清洁一定要重视哦。”森鸥外于是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每当这种时候他身上的气质都非常多变,介乎于“极度溺爱女儿的蠢老爸”和“垂涎可爱幼女的恋童癖”之间。

“好恶心!!!不许扑过来!!!”爱丽丝仿佛一只炸毛的小猫,对森鸥外毫不留情面,在普通的下属面前为了首领形象是不会这样的,只可惜现在在这里的只有中原中也。爱丽丝哼了声,从放在脚边的手提袋里翻找了一圈,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蹬蹬蹬”跑到了中原中也身边。

 

“中也!”她把小盒子放到了中原中也面前,大声说:“和林太郎那家伙送给你的不同,这是我单独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哦!”

“谢谢,爱丽丝。”中原中也暂时放下手机,摸了摸爱丽丝柔软灿烂的金发,“等我回来后,再一起去迪士尼吧。”

“好呀,我们一起去买那个好吃的冰激凌。”

爱丽丝攀着中原中也的手臂,踮起脚,于是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会意地略略弯腰,让漂亮的小姑娘在自己脸上落下一个颊边吻。

“生日快乐哦,中也。”紧接着,爱丽丝的嘴唇又飞快动了两下,像是在这极短的一瞬间在对中原中也说了声什么。中原中也的眉头只皱了一下就又松开了。

两人分开,爱丽丝十分大人化地对中原中也一挑眉,中原中也对她点点头,声音绅士,像是最英俊忠诚的骑士:“感谢提示,我的大小姐。”

爱丽丝抿嘴笑着,很可爱地对他歪了一下头。

 

太宰治很有趣似的看着这一幕,森鸥外倒是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爱丽丝——爱丽丝和中也君说了什么悄悄话呢?——我也想知道——把我排除在外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哦!!”

爱丽丝提着裙边,趾高气昂回到了森鸥外身边,在森鸥外向中原中也微笑致意后,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是秘密!”

“告诉我嘛。”

“哎呀林太郎不是也知道的吗!你明知道我说了什么!”

“但是在我面前和中也君说悄悄话我是要哭的哦!”

“快哭呀,我最喜欢看林太郎哭了!”

“怎么这样——”

 

看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离开后,太宰治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中原中也:“那么,中原先生找到了吗?那些我同事的号码。”

中原中也没说话,只是在低头一页页翻着通讯录。

 

爱丽丝在他耳边说的话是——失忆,不像是假的哦。但是这个失忆很奇怪。比起失忆,也许更像是……

 

催眠。

 

中原中也的脸色阴沉不定。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这又是太宰治的一个小小阴谋,也许是太宰治被卷入了一场奇怪的事件,但自己还没有发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干脆把这件事扔到脑后,现在回家立刻收拾行李,然后等着明早的飞机飞去瑞士;要么就只能插手管到底,看看这个现在一脸温柔无害的混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宰治的通讯录备注里有奇怪的外号也有完全意义不明的数字或符号,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继续往下翻,忽然嘴角一抽,找到了自己。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分组,组名“无脊椎软体动物”,后面括号里显示的人数只有一个。

这他妈除了他还能有谁……

然而鬼使神差地,中原中也还是点进了这个分组,随即一愣。

几秒后,他沉默着一合手机。

 

“啪嗒”的声响令又在眯眼打量旁边店铺橱窗的太宰治回过神,他眨眨眼看向中原中也:“中原先生找到了?”

“没有,太多,懒得找了。”中原中也面无表情说着,把手机放在桌面上退还给他,“问你个问题。”

“嗯~什么?”太宰治收好手机。

“为什么一直要叫我‘中原先生’?”

“对于陌生人,不是应该使用敬语吗?”

“谁问你世俗规矩了。”中原中也低声说,“你自己不别扭吗?”

“……咦,发现了吗?”太宰治说,“因为你刚来的时候,看我的表情就好可怕,总感觉会被你一拳揍到我的鼻梁上……”

中原中也紧紧盯着他,的确像一只蓄势待发、森冷危险的饥饿野兽,在随时等待着将什么东西吞吃下去。

 

太宰治看着他又凶又危险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笑了起来,笑够了,然后才一翘嘴角,声音轻轻的:“……中也啊。”

 

中原中也放在桌下面的手,手指很克制地蜷缩了一下。

他知道他输了,他又一次中了太宰治的计,虽然目前仍然不知道太宰治在搞什么鬼,但从头到尾都散发出了极为熟悉的阴谋的气息。

 

那个通讯名单,唯一只有一个人在的通讯分组中,“无脊椎软体动物”的见鬼名字下,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让人生气上火的备注——因为记得以前太宰治对他的备注就是“蛞蝓”。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关于他的号码,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符。

 

中也啊。

仿佛微风一般,仿佛一句轻柔的叹息。

 

听起来非常搞笑吧?他居然因为这么简单一个称呼的事情,就准备咬牙切齿地更改自己原本的想法。

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不知道太宰治是否有意或无意,总归那个混蛋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能知道怎么样做就能用一根手指轻轻捅在他心上。

 

中原中也带着对自己真是不争气的悔恨,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过来吧。到我登机前,我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

太宰治眨眨眼,似乎有点疑惑:“你要送我去我工作的地方吗?”

“啊……嗯。总之跟我来就是了。”中原中也语气含糊,敷衍了事,“反正不会卖掉你就是了。”

于是太宰治“噗嗤”笑起来,非常心宽地跟了上去:“那么你把我卖得贵一点,我这么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拿到的钱,我要拿四分之三……”

“………………………”

 

中原中也手上甩着钥匙,一边走一边简明扼要、掷地有声地说:“滚。”

 

03.

太宰治说:“你不要告诉我,我是在这里工作的。”

中原中也低头点了根烟:“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要开车带你去找你的同事。”

 

太宰治懂了,遂四处张望了一下,心态良好:“要买我的人在哪呢?说好了哦,卖掉我的钱要分我四分之三的。”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嘲讽:“卖掉你炖汤喝,用不着自己留钱。”

太宰治大惊失色,双手捧心:“谁这么恨我?”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告诉他说你的敌家多如天上繁星,自己出门没一会儿就能被人逮回去杀掉。

这无聊的话不知道哪里逗笑了太宰治,一边走一边捂着肚子笑,扶着墙都直不起腰。

 

他们两个人走在一片旧街道间,这里看起来像是个旧城区之类的地方,拥挤、贫穷,衣着破旧的孩子们在狭小的巷子口追逐打闹,看见这两个光鲜亮丽的英俊青年经过,都纷纷避让开,躲在堆积如山的废品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他们。

“我也有段时间没回来了。”中原中也自言自语。他的车开不进来,于是停在了距离这还有一段距离的收费口的停车场,两个人一路步行过来的,“这里环境还算好点,看起来像贫民窟,但其实已经算生活水平不错的‘高级区’了,再往里才是真正的糟糕,人也很凶。”

说着中原中也用眼角瞥他一眼,上下打量自己失忆前搭档那张英俊的脸、还有翩翩风流的好身材,挑起一边嘴角邪笑了下:“会把你这样的先抢劫一空,然后再带回家煮煮吃掉。”

“哇,好可怕。”太宰治淡定地说。

他像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旅人,走到了新的地方,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从这点来看也有点像猫的习性,只不过是只胆大淡定的猫,走到新地方不会害怕,而是观察和探险。太宰治注意到了同行人先前的用词,于是问道:“‘回来’?你是这里出身的吗?”

 

中原中也弹了弹烟灰,平静地说:“嗯。这里原先叫‘擂钵街’*,说是街道,但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圆坑。那些贫穷的人、偷渡的人、犯罪的人渐渐聚集在这里,在残破的坑体上修建了房屋,赖以生存,直到几年前,对这里有影响力和决定权的几个组织,决定将这里填平,修建新的街道,于是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太宰治点点头。“大坑啊……”他摸着下巴,皱眉想象能在上面建造人类居住地的大坑该有多大,“为什么会有那种大坑?是天灾?还是人祸?”

“两者兼有。”中原中也带着他,两人散步一样转过街角,绕进一条两栋高楼制造出来的狭窄小巷,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水泥管将上方的天空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小块,“‘神明’曾经降临这里,给这里带来可怕的灾难。但归根究底,如果不是人类的欲望,也不会引来那样的……‘神明’。嗤。”

说到后面声音渐低,语调平静,然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嘲讽。失忆的太宰治不知道听没听出来那些讽刺,他无意义地感慨了声,大约是把这个当成了每个地方都有的当地传说,并未预料到自己身旁走着的就是“神明”本人。

他们穿过小巷,走到一片小空地,是四周的住宅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墙边堆积着废旧的电视和柜子,晾晒着衣服,角落位置居然还有一家老旧的小商店。太宰治左右看了看,有点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总可以说了吧。”他走近到那个横放在地上的柜子边看了看,似乎是在考虑那上面能不能支撑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你想带我到处走一走,看能否恢复我的记忆或者找到我失忆的原因倒是没问题啦……但是这个地方听起来,不是你的记忆承载之处吗?还是说你接下来要告诉我,我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之类的?”

“少那么挑剔,我们又不熟。所以当然是想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中原中也冷笑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个柜子,被主人扔在这里的木头柜子立刻发出筋疲力尽的“吱呀”声,似乎下一秒就能塌,太宰治见状,立刻无辜地收回了手。

 

中原中也说:“这里是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太宰治眨眨眼,声音毫无起伏地“喔”了一声。

中原中也说:“准确讲……应该是这附近,填平之后当初我踹飞你的那条街早不见了。不过那之后我们也常来这里,带着工作来的。这个小空地很隐蔽,四处高楼挡着,信号也不好。你嫌工作太累的时候就经常拽着我过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在这个小空地偷懒,拿带着的游戏机打联机,或者去那边的小商店买雪糕和饮料。”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像现在这样,或蹲或坐在一堆杂物上,打着每个季度都会出新作的游戏,大声评论制作公司的这一次的良心或者利益熏心。十五岁的中原中也捧着游戏机,用异能蹲在墙壁上,破口大骂说我等了这么久,游戏公司制作这么久,怎么拿到手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们是不是把钱都拿去买豪车和美酒了?

太宰治也不高兴,他同样期待那款游戏,最终得到的成品却不符合他的期待值。但是他生气并不会高声指责游戏公司具体哪一项,而是会掏出手机打个电话,让人去查那家游戏公司究竟有没有把开发游戏的钱中饱私囊。还会一边打电话一边仿佛很生气似的用力砸一下墙壁,中原中也还没反应过来,「人间失格」发动,踩在墙壁上的少年头朝下摔到杂物堆里,气得眼冒金星,气得浑身上下一起痛。

然后两个人就会在泥土里打成一团,任务结束后回到组织里汇报,森先生看见他们两个灰头土脸、挂彩还流着鼻血的狼狈样子总是很无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吩咐你们去做了多困难的任务。

 

 

太宰治歪着头听中原中也讲完,安静了好一会儿。中原中也对这样就能让前搭档恢复记忆并不太抱什么希望,实际上正如他刚才所说,他的确是想到哪里就把太宰治带到哪里,随心所欲得很。

果然,太宰治静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笑着说:“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

中原中也可有可无一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我想喝水。”

太宰治说:“巧了,我也想。”

 

于是中原中也抽出钞票,用一种往夜店女郎波涛汹涌的胸衣里塞美金的轻佻动作,把钞票塞进了太宰治那件黑色的马甲里,声音却是驱赶小孩一样敷衍了事的:“喏,现在你已经被我买下来啦。到那边的商店里给你的金主买瓶水来……不要可乐也不要果汁。”

太宰治淡定把那张钞票抽出来,看了一眼后,顿时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1000円就把我买下来了吗?”

中原中也理直气壮:“已经是亏本买卖了。要知道,我和你上床都是免费的!”

话音刚落他就反应过来不妥,这种玩笑他可以和“太宰治”肆无忌惮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假如是个完全失去记忆的“陌生人”,那就显得尴尬又唐突,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太宰治也愣了一下,然而笑了笑没让气氛尴尬下去,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头,严肃说道:“怎么都不给我钱的?看来我以前,一直被中也欺负得很惨啊。”

“……快点,给我滚。”

“又骂我,我好可怜喔。”

 

太宰治笑嘻嘻走开去小商店买水了,昨夜下过雨后变得潮湿且带着冷意的风吹过来,中原中也沉默地看着太宰治的背影,看着他略略弯腰,凑近商店的窗口,似乎想除了买水之外看一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

中原中也想起来爱丽丝对自己说的话。

金发的小女孩轻声对他说悄悄话,说太宰治这个不像是单纯的失忆,而更像是催眠。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不太能理解爱丽丝这番话之中的区别,那么这短暂的时间过后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一般来说,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失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非常突然。一个人在记忆突然大片空白后会是什么反应?普通人的话,大概会恐慌、失态;胆大点的,沉默、好奇;太宰治这种妖怪级别的,中原中也猜假如哪天他真的因为撞到脑子失忆,那他在清醒过来后,肯定会令自己与平时看上去无异,然后一边将自己伪装得无比完美,一边用他那些无数的小聪明制造出一个个言语陷阱,从周围的一切身上来获得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但是现在的太宰治并不是这样。

太平静了。平静地如同一张白纸,默不作声、毫无抵抗地等待着找到他的人往这张白纸上书写新的内容,也有点小机灵,但更多时候都不去这么做,因为并不关心,那是一种格外平静的冷漠。

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他都无所谓。这种态度让中原中也很陌生,却又依稀记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之后才模糊记起来,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踹飞了太宰治,把那个黑发冷漠的少年踩在脚下,当时太宰治就是这样的态度。

 

好疼。但是也无所谓了。随便你吧。倒是你的态度有点令人生气,嘲讽反击回去,之后的事也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吧。

 

中原中也心想他之所以只有模糊的记忆,是因为太宰治的这种态度只有初见时那小小的一段时间是这样。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的自己的突然出现,让太宰的话多起来了,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所以。

太宰这副样子,究竟……

 

“喂,中也——”

太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中原中也被打断思路,怔了怔才回神,抬起眼看过去,发现太宰治还站在小商店门口,手里拿着两瓶水,另一只手在朝他轻轻晃着,叫他过去。

中原中也沉默两秒,把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草摁灭在一边的墙壁上,迈开步子走过去:“怎么?”

太宰治笑眯眯地,一指坐在窗户后面,开着这家小商店好多年的白发苍苍的店主:“这个婆婆说啊,我前几天的时候,来过这里哦?”

“哈?你么?”中原中也眯起眼,“你自己过来的?”

他走到近前,先礼貌对那认识很久的婆婆打招呼:“婆婆。好久不见了。”

“是中也君啊,长这么大啦……好久不见。”一头白发的婆婆抿着嘴,颤颤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婆婆好久没看到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这边啦。”

中原中也笑笑,没打算解释,而是直奔重点:“婆婆,您前几天看到太宰来这里了吗?”

 

“太宰君,啊,是的,他来过呀……”婆婆回忆起来,“就是前几天呀……他来这里,在这片空地站了一会儿,来我这个老婆子这里买水喝……我还问他说,‘中也君这次没和你一起来吗’,这样……”

 

中原中也双眼十分危险地一眯,嘴角挑起了笑意,阴恻恻地问:“他一个人么?”

一旁太宰治听到这非常不妙的语气,无辜地、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被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一手拽住了手臂。太宰治鼓起了脸。

 

“是呀,是呀。太宰君他一个人。”婆婆说着,一敲手心,“对了,太宰君他啊,放在我这了一样东西,说是几天后,中也君过来的时候,托我把那样东西交给你呢。”

“给我的东西?”中原中也警惕又疑惑。

“就是这个。”婆婆从她的眼镜盒里小心翼翼取出那张折了两折的纸条,所谓的东西原来只是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中原中也一头雾水接过来,太宰治也有点好奇自己做了什么事,于是两个人头碰头凑到一起,两人视线都聚集在那张被三两下打开的便签纸上。

纸上是无可辩驳的太宰治的笔迹,中原中也甚至能从这字迹中想象到太宰写下时嘴角的坏笑。

 

正面是:中也,生日快乐。

看上去只是句普通的祝福。中原中也将纸条翻过来,然而在看清便签纸背面的内容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纸条背面同样只有一句话:你还有十二个小时。

 

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在这一刻指针重叠,分毫不差,刚刚好到了中午十二点。

 

“原来是生日呀。”婆婆笑着说:“中也君……生日快乐。”

 

04.

中原中也看了看表,没说什么。他面色如常将这张纸重新折起来放进口袋,然后对婆婆道谢,无论是转交纸条还是生日祝福。

接着他们与小商店的婆婆告别,两个人一同离开这里,在离开了婆婆的视线后,中原中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手,狠狠一拳揍在了太宰治的腹部!

 

“唔……!——好痛!!!和我没关系啦!!!”太宰治眼泪汪汪捂着肚子痛呼。

“不打你一拳,我气不过。”中原中也冷着脸,自顾自往回走,英俊的眼角眉梢都是冷冰冰的,“这就是你又一次阴谋。哈,反正我都习惯了,我早该知道,每年生日的时候你绝对会折腾出点什么,绝对不会单单安于寂寞。”

“这次玩得挺开心嘛,自己都折腾了进去。嗤,失忆?你自己开心就好,我不奉陪了。”

 

“等下等下——中也——”太宰治迈开长腿,几步赶上去,然后挡在中原中也面前,面露无奈,“你怎么都不听我解释的?”

中原中也惊奇地看他一眼,解释?然后想起来这人失忆,一切不能以寻常推断,紧接着又想起失忆大约也是什么见鬼计划的一环,火上浇油,顿时更气了:“滚开!!”

“好凶,我才不滚开。”太宰治固执地说,冤枉坏了,“那好吧,你不愿听我解释,那来听听我刚才想起了什么总可以吧?”

中原中也脚步停下了,但也没说话,冷笑垂着眼睛,一副悉听尊便的抗拒样子。

 

太宰治只当他同意了,于是苦着脸坦白:“刚刚看到那张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中原中也仍然不说话。

太宰治挠了挠下巴,说:“我想起来,我……唔。想起来,我是一个杀人犯。”

 

“?”

 

中原中也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有点不明白他说这个的意义:“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是杀人犯。”

太宰治:“……”

太宰治叹了口气:“中也啊。”

中原中也冷冷地同太宰治对视,几秒后阴沉着脸推开他,继续往前走,太宰治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路无话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走到停车场。经过这一路的冷静期,中原中也找到自己的车后,在拉开车门时忽然开口了:“你……先前明明跟不跟来,或者跟不跟我走,都不在乎。”

太宰治正准备坐进车里,被问得眨了眨眼:“嗯?”

中原中也的目光沉甸甸的。

“好像以前也是这样。刚见时候明明只是个臭屁的冷漠小鬼,但是后来居然会因为那种小事气得对我破口大骂,还赌气两个星期不肯和我见面,也不肯和我说话。”他没有看太宰治,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这么生气,又和你大吵起来,也没能遂你的意,为什么你没有直接离开?你的话,失忆也拦不住你什么,你离开不就好了。”

太宰治知道他其实不是没想得到自己的回答,只是气坏了,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大概会一直卡在喉咙里,于是只扶着车门,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中原中也自言自语完,嘲讽地抿了下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算了。”

 

太宰治保持着拉开车门的样子,弯下腰,去问驾驶座上的中原中也:“要丢下我吗?”

“……呿。”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用力系好安全带,不知道是在生太宰治还是自己的气,“上来吧。都已经决定插手管了,这个时候把你丢下,好像我怕了你的计划似的!”

“喔!听起来真可靠。”太宰治笑眯眯跟着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回答刚才中也的问题:为什么小小的、刚刚认识的中原中也君——中也又凶悍、又暴躁但我还是决定跟着你了呢?”

中原中也发动车子,“轰”地一声,一脚踩下油门。

太宰治被惯性狠狠推在靠背上,嘴里却为这种飙车式开车法吹了声口哨。中原中也在他的口哨声中极为克制地用手指一敲方向盘上的按钮,车载音响开启,开始自动播放上次循环到的曲目,是《50 Ways to Say Goodbye》。

 

“闭嘴。”

中原中也低声说:“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

好吧。于是太宰治从善如流,乖乖闭了嘴,开始不知道是欣赏还是观察地凝视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象。

而车载音响里,《50 Ways to Say Goodbye》开始单曲循环播放。

 

……

接下来他们驱车到达的地方是五栋漆黑的、直插天际的大厦。

大厦入口前有严格的入车检查门岗,太宰治看到进入的每一辆车都需要做长达半分钟的检查,车主需要下车登记,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自己到达了什么国家级基地。但中原中也的车子并不需要这些冗杂的过程,车窗落下后门岗保镖看到司机是这位,立刻打了绿灯放了车辆通过。中原中也习以为常,伸手从烟盒里又敲出一根烟咬在嘴角,一路将车开向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太宰治解开安全带,琢磨着经过这么长时间,自己说话总不会再引得这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的小矮个炸毛了吧,遂安安心心开口问道:“那么,这里又是?”

“嘘。”中原中也果然不生气了,夹着烟的那两根手指半蜷起来一根,食指竖着在嘴角轻轻一碰,示意噤声。他从来是这样,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一个多小时前开在沿海大道上时,明明还一副要找个地方把太宰治杀了就地掩埋的恐怖表情,到了这会儿已经能没好气又懒洋洋警告对方,让太宰治别打扰他打电话。

 

车子已经熄了火,中原中也还坐在驾驶座上,抽着烟,拿出手机不知道打给了谁。三声后那边接起来,太宰治隐约听到电话另一端恭敬的问好声。

中原中也不咸不淡地回应了,接着问道:“池谷,C栋32楼的办公室,备用钥匙是不是都保管在你那里?” 

电话里,那边回答说是,都在我这里,中原先生。

 

“那好。”中原中也掐了掐鼻梁,似乎在回忆,“32楼不是有间……摘了门牌的,一直都锁着的办公室吗?我要去里面找点东西。你现在去拿钥匙开一下门,把钥匙放在房间里门旁边的那个柜子上,然后就去忙吧。我大概五分钟后上去,拿了东西后我会重新锁好门,然后让秘书把钥匙拿给你。”

做到管理层的人大多识趣,能听出来这里面有中原中也不愿多说的意思,于是只回答了“明白,我这就去开门”这一句话,事情就算是办妥了。

 

中原中也挂了电话,把手机收起来,然后一边想着从哪里走比较不容易被其他人撞见,一边让太宰治下车。

太宰治关上车门,跟中原中也走向内部专用电梯的入口,看中原中也用指纹验证身份,然后按下电梯。以他的聪明程度,即使中原中也不告诉他具体,只有寥寥的信息,也大概猜出来了接下来的地方是哪里:“32楼的办公室……是我的办公室?”

结合中原中也此前的态度、刚才进入这里时门岗的恭敬程度、还有那些“你的同事”们的称呼,太宰治没费什么功夫就猜出了真相,自己修改了自己的说辞,补充:“我的……以前的办公室?我以前同中也你是同事吗?”

电梯下来了,打开了门,温暖明亮的光泄出来。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算回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太宰治有点无聊,电梯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他盯着镜子,琢磨自己和中原中也之间的身高差:“中也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第二次被打断思路,没什么好气:“在想你这混蛋究竟想做什么。”

太宰治说:“关于那张纸条上,‘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限吗?”

“唔。”中原中也似乎不愿多说,含糊说道,“差不多吧。”

太宰治失忆得彻底,看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都仿佛在看一场以别人为主角的电影。但中原中也不是观众,他是电影中的一员,又一次被太宰治的计划网住,他不愿意在失忆的太宰治面前过多承认自己的失态——无论是过于在意这件事,还是无论自己作何反应,似乎都在太宰的意料之中。

太宰治藉由镜子观察中原中也,一头赭发的青年放空似的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眼皮是微微垂下的,从镜子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沉静英俊的侧脸、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线以及脖颈上和肤色形成强烈对比的黑色项圈。

 

真好看。如果是和这么好看的男人发展出一段关系,做出这个决定的失忆前的自己,想法不是不可以理解。太宰治心想。

然而他对中原中也说的话却非常正经认真:“十二个小时后有什么的特殊的吗?话说回来,那张纸条祝你生日快乐,你难道是今天生日?”

“不。”中原中也摇了摇头,“我是明天……也就是今天午夜后,二十九号的生日。”

“所以说,他在……我是说,‘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吗?”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后,可有可无地嗤笑了一声。“问你自己吧。”他瞥了好奇问出这个问题的太宰治一眼。

 

“我从来……”他看着太宰治的眼睛。那一刻中原中也的眼神幽深、黏稠,带着很沉的重量,凝视着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白纸一般温柔又冷漠的太宰治。他一手夹着烟,声音很低地说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静静站在远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听出来了,中原中也这句话不是在对自己说的,他的眼神穿透了自己,看向那个拥有他们两人记忆的太宰治,看向他们以前一同经历过的、那么多的旧光阴。

“叮”一声,电梯到了32层。

 

走出电梯后他们没有再谈论电梯里发生的那些话题,似乎默契地一同将那些暂时抛到了脑后。这一层的人很少,和普通写字楼没什么区别的办公区域里,各个工位上空空荡荡,看了一半的文件和表格摊在桌子上,人却不在,个人电脑也大多不在,这个情形看,大概是集体开会去了。

那间摘掉了门牌的办公室在32楼一个不错的位置,门锁已经打开了。太宰治进去后下意识看了一眼门边,果然,柜子上放着一把银亮亮的小钥匙,他顺手拿起来朝中原中也抛过去:“喏。”

“啊,对了。钥匙。”中原中也伸手接过,然后打开空气循环系统,让久未使用的办公室暂时通风。

“你自己随便看看吧。”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像个挥舞着小旗子的导游,带领他的客人到了新景点,接下来就要开始讲解。这个想象成功把他自己恶心到了,正巧不疏通的空气让他的鼻腔痒痒的不太舒服,于是中原中也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自己以前的办公室,十五岁到十七岁时你都在这里,偶尔我也会过来,来抢劫你冰箱里的冷饮……”

太宰治站在分隔内外室的多宝格前,翻着架子上的东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中原中也乐得轻松,往那张办公桌上一坐,打算安安静静抽一根烟;这间办公室里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过,全都是太宰治的。十八岁后太宰治升迁最高干部,办公室挪到了A栋十六层,但出于不知道的原因他留下了这间呆过三年的办公室,叫人摘了门牌,把房间给他留着,偶尔会回来这边偷偷懒。

然而最高干部他没当多久就跑路了,上任时间都不足一年,那间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搬进去的最高干部办公室现在当作了会议室,里面的装潢与内置早改动得七七八八,有记忆的那个太宰治回来都认不出来。

 

太宰治抬起头:“这里还有小冰箱?”

中原中也懒懒睨他:“毕竟以前吃饭习惯不大好,于是里面全是零……我操,你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他看清了太宰治手上的东西,黑乎乎一个小巧的遥控器,脸色顿时绷不住了,从桌子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给我!”

太宰治没有抵抗,顺从交了出去:“什么东西?”

“炸黌弹。”中原中也露出一个假笑,把那遥控器三两下拧碎了扔进垃圾桶,转念一想不对,怎么只有一个遥控器?按太宰治平时塞东西的习惯,一般都会……

 

太宰治无辜举起另一只手,手心里横陈一枚大号跳黌蛋,没有线,蓝牙装置:“哦……原来这个是炸黌弹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呼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把太宰治先扔出32楼,然后自己再跟着跳出去纵身一跃的冲动。

 

太宰治把东西放到面色麻木的中原中也手上,含蓄评价:“中也……能吃下的东西挺多的。”

中原中也翻了下眼皮,本想反驳说这是你的办公室,你怎么不觉得这是给你自己用的?随即想起这个失忆男人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情形,想说的话于是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漫长几秒沉默后终于无可奈何摆摆手,强行做出一副无所谓的风流样子出来。

 

乐于看中原中也吃瘪,大约已经算作本能,和有没有记忆无关。总之太宰治现在的心情明显愉快了起来,“呼呼”笑着翻开着其他的东西,一边问:“为什么会放在办公室里?”

中原中也心情暴躁,回答得有气无力,破罐子破摔:“都放在这里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用来玩啊。”

 

太宰治用一种惊奇的语调感慨:“喔!在这里?”

中原中也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啊,在这里。”

太宰治的手指尖轻轻转了一圈,示意这里可是在一栋写字楼的正中间,办公室上下左右都有无数的同事和摄像头,然后点评:“那可真够疯狂的。”

他想到那跳黌蛋明显不是用过一次两次的状态,又想起来今早醒来时两个人手脚交缠的暧昧姿势,觉得自己和这位小小的暴躁青年间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这样看来他们两个保持这种亲密关系已经超过七年,对普通的年轻夫妇来说,七年这个数字过去,他们的婚姻关系还能不能维持都是个谜。但种种迹象又表明他们的实际关系并没有上述这样相近,中原中也信任他又厌恶着他。

太宰治想到这里,笑了声,不由再次感慨:“真是太疯狂了。”

中原中也压根不想说话。

 

疯狂?大概是吧。他们的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整整四年时间都几乎是这样过来的,腥臭的硝烟味、刚发售的游戏、幼稚的冷战与黏腻的性黌爱将时间瓜分一空,他们很多时候都在这间办公室,太宰治在他的身体里,两人可以在这间办公室的任何一个地方保持身体相连的姿势,然后一边做黌爱,一边用讨论游戏的愉快语调,商量接下来要宣判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的死亡。

然后。

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弹了弹烟灰,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根烟。

 

十五岁的太宰治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中也,你可别忘记,你已经把你自己输给我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狗!!

十六岁的太宰治语调懒散地对他说:中也,你迟到了五分钟。拜你所赐,我被多揍了三拳呢,你要怎么补偿我?

十七岁的太宰治正经严肃地对他说:中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十五岁时身体就那么柔软,怎么可能十七岁反而做不出这种姿势?努力一下嘛,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

十八岁的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中也,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意大利那边,和当地的组织进行谈判,大概需要出半年左右的差。你明天就准备动身吧。

 

然后他们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踏上了两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中原中也懒洋洋看着太宰治像探险一样,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在这间办公室里左转一圈,右转一圈,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毫不耽误地想着这些小心思。

踏上了不同的路,渐行渐远……不过那倒不是什么重点。毕竟人生在世,谁和谁走的路都不会完全一致,相处节奏合拍就好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难道还要手拉着手,非要找个什么人和自己作伴才成吗?那也未免太软弱了。

 

重点是……好吧。重点是太宰治现在的这种状态,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又转了回来,中原中也一阵头疼,低头捏了捏鼻梁,无声叹了口气。假如太宰治这种失忆的确是催眠造成的,那么他百分百肯定,能催眠太宰治的人肯定是太宰治自己。太宰治给自己下了一个催眠,让自己失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也许是他想出的又一个自杀办法也说不定。

 

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呢?生命是蛋白质存在的一种方式,通过新陈代谢作用进行物质交换,生命以此而生存;

但从存在意义的角度来说,有些人活着却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麻木地奔波,茫茫然地长大、工作、结婚、繁衍、老去,然后死亡,这样听上去,好像也不算是活着。也许,也可以说,人是由许许多多的碎片组成的,记忆、人际关系、常识、技能、性格……那么,用催眠的方法,让自己彻底变成一张白纸的话,是不是也相当于一种“自杀”呢?

 

从存在的层面杀死自己,杀掉了过去的全部记忆,徒留一个空白的、柔软的躯壳在人间。

听起来疯狂又异想天开,但的确像是太宰治会尝试做的事情。那家伙一向热衷于尝试各种神奇的自杀方法。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像个傻子一样,带着太宰治东跑西跑,企图恢复他的记忆?也许太宰治一切都安排好了,真正的他带着那些记忆悄无声息地死去,但是这副身体还活着,大家都以为他活着,实际上他已经毫无痛苦地愉快奔赴死亡——不得不说,如果这是一个自杀办法的话,还真是怪新颖的,一听就知道是太宰治会眼睛闪闪发亮认真思索操作方法的类型。

 

中原中也沉默不语,心想干脆就随太宰的意吧,他能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不想恢复记忆,那么接下来失去记忆的他想做点什么,中原中也相信他都可以做到,毕竟侦探社那帮人看起来和太宰治关系不错,最不济,难道自己还养不活一个太宰治吗?

太宰治这么好看的情人,自己带回家好好养着,这种念头真是单单想一想就会让人血脉偾张。可惜从前的太宰治那么狡猾那么讨厌,真是想实现都实现不了。

 

中原中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都没注意到太宰治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再注意到时,太宰治正站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在想什么啊?中也?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中原中也心里美滋滋想着坏心思,骤然被脑补中的男主角站在面前,顿时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桌沿上翻下去,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我……!咳,和你没关系吧!!”

太宰治眼睛轻轻巧巧眯起来:“在心里说我坏话?”

中原中也一口否认:“绝对没有。”

“哦?是吗?”太宰治狐疑地看着他,几秒后才放过这件事,伸出手到他眼前,“喏,我发现了这个。”

“什么?”中原中也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随即眉头一皱,玩笑的心思也淡了:“……又一张便签纸?”

太宰治耸耸肩:“在一个小盒子发现的,打开时便签纸上面还压着好几个本子,似乎笃定我会因为好奇把盒子翻个遍。”

 

“多正常啊,这不就是你的一贯操作……”中原中也接过纸条,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等等,这么说来你前几天还偷偷来过总部大楼这里?!监控呢?!员工呢?!门岗呢?!?!?!”

“虽然想声明我的无辜……”太宰治摊开手说,“但是想混进来还是有很多办法的吧。根据我刚刚进来时看到的,想混进来也不是全无漏洞嘛。”

“…………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混蛋。”中原中也麻木地说,“太宰。”

“讨厌鬼中也,不是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刚刚得知自己总部被背叛者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进来出去了一个来回的最高干部头疼地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感觉自己这辈子折的寿八成都是被身边这混蛋气的。事已至此,也没法再多说什么,总归太宰治要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他打开折起来的黄色便签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仍旧是太宰治的字迹,仍然是一句生日祝福,只有背面的话稍作了修改。

 

「还有八个小时」

 

“结合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是这么想的……”太宰治用无所谓的语气分析自己可能会做的事情,“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对中也你说,我这个不像是一般的失忆,而是催眠?”

中原中也拿着便签纸面无表情,片刻后才轻轻一点头。

 

“那么,应该就是这样了。”太宰治说,“现在是四点,到今晚十二点还有八个小时……如果在今晚午夜我没能恢复记忆的话,”

 

“我想,我恐怕就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吧。”

 

05.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像灰姑娘?半夜十二点魔法就会失效之类的设定是怎么回事?先是白雪公主,现在是灰姑娘,你究竟有多钟情于童话故事啊混蛋。”

中原中也一边锁车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

太宰治站在一旁:“中也都说了一路了……整整两个小时。不累吗?”

“你还好意思说!?”中原中也看到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气得火冒三丈,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犯贱来替太宰治操心他自己的事。

 

他顾虑重重,太宰却漫不经心,这样下去管他是不是永久性,干脆失忆好了!!!!直接把太宰治绑回家锁在屋子里,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救他!!!!

中原中也气得脑袋发懵,完全没深入考虑,如果真的把太宰治全天候强行放在自己家,那么最后想喊救命的大概不会是太宰治,而是他自己。

太宰治双手插在兜里,嘟嘟囔囔哼着那首《50 Ways to Say Goodbye》——一天下来他已经会唱了——假装完全没看到中原中也的暴躁表情。

 

四月底,傍晚六点。这个季节的夜幕没有那么早降临,以至于现在太阳还在西方散发着明亮余晖。来来往往的学生党与上班族都在赶路回家,头顶的天空是水蓝色的一片,只是临近夜晚的缘故,夜风不可避免变得更加寒凉,气温比中午时低了起码四五度。

“喂,这边。”中原中也站在一条巷子口,嘴角咬着烟含混说道。傍晚的风有点大,他拿了火机出来,左手抬起来略略挡了下风,垂头点烟。

然而刚点好的烟,还没来及抽一口就被人伸手过来,轻巧从手指间拿走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眼神不善,语气也不善,保持着点烟的那个动作,声音阴恻恻的:“想抽烟自己不会点?”

“今天第三根了喔。”太宰治两根手指夹着烟,凑到嘴边抽了一口,慢慢吐出一口白烟,然后眯眼冲中也笑,“中也看起来好焦虑,是在担心我吗?”

香烟猩红的一点亮在他指尖,随着晚风、青色天空与昏黄夕阳,更衬得他手指修长好看。仅从这点来讲,太宰治的确是一个仅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男男女女蜂拥而至的经典范例。

“担心是多余的。焦虑你以为是因为谁?”中原中也嘲讽说着,收回火机,倒也没有重新点上一根的打算。他捏捏鼻梁,往巷子旁边靠了靠,向里示意悬在上方的招牌:“喏。”

太宰治好奇看了一眼:“这是……酒吧吗?”

“你、安吾与织田作,以前常来这里喝酒。都是你认可的友人,这里对于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记忆所在。所以会想起来什么有点帮助吧,大概。”

 

“我的……友人么?”太宰治笑起来,小声重复那两个名字,“安吾……织田作……”

“你不该把朋友也忘掉的。”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想起来,“教授眼睛要是知道你折腾了这一出,还不知道会怎么——”

 

“这是……中也君?”正说着,熟悉的严肃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了,两人下意识一同回头,带着圆眼镜的西装青年,围着一条柔软的围巾,站在巷子口,推了推眼镜,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们,“还有太宰君?”

太宰治无辜眨了眨眼;中原中也在一怔之后则是欣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不应该有的快活,“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下终于可以换个人来和你讲解了。”

 

太宰治:“嗯?”

中原中也简单说明:“这就是教授眼镜……啧,不是。这个戴眼镜的就是安吾。坂口安吾。”

 

“我听到了哦。”安吾走上前,拎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难得准时下班了一次,“以及,请问那是什么奇怪的,仿佛初次见面一样的介绍?”

“一言难尽。”中原中也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找烟,但鉴于刚才太宰治抢走那根已经是最后一根,新的烟盒在车里,懒得去拿,于是只好暂时忍一忍烟瘾。他朝安吾抬了抬下巴:“难得看到你这个点出现,怎么,居然没有加班吗?”

 

“三个月里,总还是有一两天可以正常下班的。”安吾说,“通常这个时候我就会来喝一点点。”

“喔,不错嘛。不过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来和我一起喝啊?”

”我拒绝。”安吾的眼镜片飞快反射过一片白光,冷静严肃地说,“和中也君喝酒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有上次的事情在,我敢肯定如果和你去喝酒,那么中也君一定百分之百存着要把我灌得烂醉的念头。”

“好像随随便便说出了非常刻薄的话啊,教授眼镜你。倒是还记得上次你像叫外卖人员一样,随随便便将我喊去给你们异能特务科擦屁股的事情。”中原中也双手插在兜里,“算了,反正现在也不是什么适合喝酒的时间——既然你来了的话,就一起来想想办法吧。”他朝太宰治示意了一下。

坂口安吾自刚才就注意到了和寻常不同的太宰治,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露出一点微笑,居然只是在听自己和中也君的谈话,而不是一起插入三人对话,并且一同吐槽关于他正点下班的问题。

那种好像带着一点困扰笑意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

 

“我有一个不好的想法。”他推了推眼镜,看向中原中也,“中也君最好不要向我证实它。”

“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中原中也语气沉重,“相信你自己啊……!”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流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所以,太宰君这副样子是……失忆了吗?”

于是中原中也从早上讲起,向坂口安吾叙述了这一天的魔幻经历。

三分钟后坂口安吾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沉默了几秒后,迟疑说道:“呃,关于这件事的话,也许我这里有一点线索。”

中原中也高高挑起眉稍,那是一个疑问:真的?

而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宰治,在这时候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虽然我也很好奇是什么线索……但去里面说如何呢?”他指了指Lupin的门,笑了一下,“我好像有点渴了。”

中原中也和坂口安吾对视一眼。

“也好。”中原中也挠了挠下巴,“我觉得今天这一天下来,是该好好来上一杯了。”

 

……

Lupin的调酒师是个有着好手艺的人,起码中原中也给了那杯特调一个不算低的评价,并且非常迅速地就叫了第二杯。

“事情我了解了。”安吾坐在中间,太宰治坐在最里面,正在和调酒师愉快聊天,调酒师也知道了从前的常客太宰君失忆的事情,在表示了吃惊和担心后,好心地开始给太宰讲那些以前他们来这里喝酒时,发生过一些趣事,太宰治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笑出声。中原中也心想早知如此,我一早就该带他来这里,然后我就可以快乐喝上一天,任由好心的调酒师与太宰聊一天的过去,而不是像个保姆一样,带着太宰东跑西跑。

 

安吾如以前一样,要了一杯波本。他沉默着喝了一点酒,似乎在思考要从哪里讲起,过了一会儿他才对中原中也说道:“半个月前,太宰君来找过我。”

中原中也“唔”了一声,一点也不意外。有前两次的经验,他现在不仅不意外太宰找过安吾的事情,甚至一会儿假如调酒师要对他说“这里也有一张太宰治留下的便签条”,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所以,”他只是轻轻晃着酒杯,凝视着杯子里摇晃的酒液,平静说道,“催眠的方法,的确是你告诉他的。”

坂口安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苦笑:“果然瞒不过你。”

 

“半个月前,特务异能科有一件任务需要请侦探社出手协助,那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所有和她交往过的男人,都会在半个月内死去。而每一次她都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坂口安吾用作汇报的语气叙述这件往事,“种种迹象表明,犯人一定是她,但是我们没有丁点证据可以证明。”

“啊……我有所耳闻。”中原中也说,“业内对她的称呼是‘美杜莎’的那个吧?前段时间失去了消息,原来是被你们抓起来了。”

“的确。那个女人自称‘美杜莎’。”坂口安吾点点头,“请了侦探社帮忙,最终布下陷阱,抓住了她。我们将她带回异能科后,经过检查,发现她其实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她具有名为‘蛇妖美杜莎’的异能。”

“原来如此。”中原中也说,“她没有异能……但是精通‘催眠’吧?那些死去的男人都是被她催眠后自杀的。所以她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没错,如你所说。”坂口安吾说,“太宰君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要了五分钟的……与她单独对话、并不受任何监视的权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冷静地说:“我仿佛在看一部家喻户晓的英剧。是你吗?Mycroft?*”

这次轮到坂口安吾“……”了。他沉默长达数十秒,随后才摊开手,无奈地说:“太宰君想要做的事情,谁能成功阻拦过吗?”

这个理由太有说服力了,中原中也一下子原谅了他放任两个危险的人单独对话的事情。“那么他既然要了对话的权限,投桃报李,必定也告诉了你们关于那个女人‘催眠’的秘密。”中原中也笃定说,“他就是为了学会这个才去的。”

“你对太宰君的了解很清晰。”坂口安吾说,“他拿这个来做交易。”

“……”

 

中原中也放下酒杯,轻轻往后一仰,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直接说重点吧,教授眼镜,我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操蛋的一天。”

 “重点是,被‘催眠’的人,无论催眠的人怎么想,都一定会有一条类似密码一样作用的口令。”坂口安吾说,“那是他们被催眠的关键,同样的,也是相反的关键。也许是某个词语,也许是某句话。在他面前,对他说出那句话,他就会解除‘催眠’。”

“听起来功能还挺丰富。”中原中也表情有点凝重,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他上哪知道那句密码一样的话去?

“对了,那么关于到了时限,记忆就会永远忘掉的那件事……”

“我没有听说过。但是,在太宰君手中发展出了这样作用的事情,我想不用我说,中也君也知道那是极为可能的。”

是吗。中原中也喝完了第二杯特调,开始觉得太宰治的永远失忆即将变成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说到这个的话……

 

那么昨天晚上,太宰治深更半夜撬他的门,目的只有单纯上床这一件事这么简单吗?因为自己即将要忘掉一切,所以来和他打一场……呃,分手炮?
总感觉很可疑啊……

中原中也狐疑地眯起眼睛,打算崩溃地、认真地、无可奈何地、绞尽脑汁地……再一次回忆昨晚,力图想起自己在半睡半醒间,和太宰治说过的每一句对话。

 

“诶~安吾和中也,好像讨论了很有趣的事情。”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调酒师结束了聊天,侧头托着下巴,在听他们两人间的对话,“也和我说一说?”

 

“只是在讨论你怎么讨人厌罢了。”中原中也冷漠地说。

太宰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在讲我的坏话。”

“没错,你让我和教授眼镜都烦死了。”

“等一等,安吾,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就要来帮我反驳中也说的话啊!”

 

“……请不要把我牵扯进你们两位的吵架中,真是的。”坂口安吾叹了口气,然而这一幕让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僵硬了一会儿,没忍住摇摇头笑起来,看向太宰说道,“我想起来,以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还有织田作先生在这里,帮你出过不少的主意——在和中也君吵架的事情上。”

太宰治眨眨眼,跟着笑起来:“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成熟行为。”

“是十六、七岁的事情了吧?记不太清了。”坂口安吾轻轻敲着杯沿回忆,含蓄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一向冷静的太宰君你发了好大的火,对我们抱怨说……觉得中也君背叛了你。”

 

中原中也原本正在喝第三杯,听到这里猝不及防,刚喝下去的酒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太宰治拖长了嗓音“哦——”了一声,立刻目光灼灼看向咳嗽得惊天动地的中原中也,听不出真意地问:“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放屁!!!”中原中也一口反驳,然而话音落下又觉得这样急着解释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是这个问题本身,回答什么都感觉很怪,最后只好强行拗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嘴唇不动,从齿缝间咬牙切齿对坂口安吾挤出一句话——“闭嘴,教授眼镜。不许说多余的话!”

“因为很难见到那样子的太宰君,所以我和织田作先生也给了你很多建议。”坂口安吾说,“虽然最后证明我们两个其实只要听你抱怨就好了,完全不需要别人插手,你们自己吵得惊天动地,又很快地自己和好如初,别人的建议,有和没有都一样。”

”是吗……”太宰治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笑起来,看着手中玻璃杯上所反射的酒馆吊灯的昏黄灯光,眼睛里有着很平静的笑意:“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但从这些叙述中也能知道,安吾你,还有织田作,一定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仅仅只是听到,就会露出微笑的回忆。”

安吾拍了拍他的肩:“如果织田作先生如今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

 

怎么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好奇看过来。

于是坂口安吾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平静的、不知道哪里有些天然的口吻沉声说道:“失去全部记忆吗?那样做恐怕不太好吧,太宰。你或许应该再考虑一下。”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原来织田作会这么说。”

“没错,他就是那样一个男人啊。”安吾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继续工作了。你也要快一点恢复记忆,否则今年去织田作那里扫墓时,我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今年你没有和我一起来。”

说完他又看向中原中也:“那么太宰君就拜托你了,中也君。不管怎么说,今后的针对魔人的作战计划里,太宰君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自己去和他说。”中原中也嫌恶道,“我明天早晨最早一班飞机去度假,行李都没有收拾,结果现在还在这里处理太宰治的问题。我又不是他老妈。”

“是吗。”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很浅显地微笑了一下,“我还以为那句口令,你应该知道才对。”

“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会在这里耗时间,而不是回去收拾行李吗?”中原中也摆摆手,“少罗嗦,要走快点走——我只能保证,我不会扔下他不管,就算要离开,也会将他送到侦探社那里去。”

坂口安吾见状点点头。

 

然而在他离开之前,他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走了回来,在吧台上又放下了几张纸币。

 

中原中也:“?”

“想起来明天是什么日子,今天还是我买单比较好。”坂口安吾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一向严肃板正的青年,镜片后的双眼中露出了一点点笑意,“这杯酒算我请你。”

 

“生日快乐,中也君。”

 

 

06.

突发状况接二连三,中原中也都快忘了自己要明天生日了。

坂口安吾先行离开后,他和太宰治又在酒吧坐着喝了不少酒,十点才离开。他开车带着太宰治行驶在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的街道上,开着窗户兜风,去往今天最后一个目的地。太宰治喝了不少,喝得脸颊都微微泛红,十分快乐地在从窗户挤进来的风中用超大声音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刚才喝得绝不比他少的司机:“中也,酒后驾驶没问题吗——”

“违——法——行——为——”中原中也哈哈大笑,舔着嘴唇笑容嚣张,用更大的声音回答,“但老子是——黑!!手!!党!!!!”

太宰治和他对视一眼,随后两个人像一起从神经病院刚刚跑出来的病人似的,在寒风中,在飞速行驶的车里一起疯狂大笑。

和喝多的人没法讲道理,何况是两个喝多的人一起。唯一好在中原中也虽然精神亢奋,但是理智尚存,在有行人经过的路口仍然老老实实放慢了车速,等行人安全过去后才重新启动他那辆三秒即可提到一百迈的橘红色跑车。

 

“这个车颜色真丑——”太宰治抗议,“眼睛都要烧起来了!”

“滚蛋!”中原中也大声骂回去,“和老子的发色一个颜色,老子的发色全世界最好看——”

“欸——自恋的人好恶心!!中也还是去死吧——”

“你还没有死,我怎么可能死!!!”

 

这样吵嚷了四十分钟,等到路程后半段时两个人终于都喊累了,嗓子都差点喊劈,酒精燃烧起来的那点亢奋被冷风压了回去,于是各自老实坐好开车,车程后半段终于安静下来。

但前半段还是太不讲究了,以至于中原中也给江户川独步打电话时——侦探社里,他稍微有那么一点交情的只有这位大侦探了——这位大侦探在电话另一端难得沉默了几秒。

 

“漆黑的帽子君,”乱步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用肩膀夹着手机问,“你是快死了吗?嗓音怎么听上去奄奄一息的?”
中原中也:“………………”

 

江户川乱步听到这边没了声音,倒是翘着嘴角嘻嘻笑起来:“玩笑而已。我知道了,你带着太宰过来吧,今天正巧有点事情,现在社员们还有几位没离开呢。当然我也在。”

“十分钟。”中原中也言简意赅,实在是嗓子难受得厉害。

江户川乱步笑眯眯:“知道了。”

 

挂了电话,中原中也往旁边看了一眼,吓一跳:不得了,他嗓子难受得要命,旁边这位看起来几乎已经要躺尸吐魂,还一副随时要吐出来的糟糕状态。吐在自己爱车上和自己的老婆被人糟蹋了这两件事之间在中原中也心里是可以挂等号的存在,遂果断在一个便利店前停了车,飞快冲下去买水。

等中原中也跑出去的一刹那,太宰治慢条斯理收起来自己那副要吐不吐的凄惨表情,心满意足地等着水被买来。

 

这种称不上伎俩的伎俩,两分钟后中原中也回到车上就识破了,他翻了个白眼倒也没说什么,把买来的两瓶水两人一人一瓶分了,又扔给太宰治一个三明治:一天东跑西跑,谁都没记起来吃饭,刚才又喝了那么多酒,现在总算记起来了要进食。

两人喝了水吃了东西才重新上路,这次顺顺利利抵达今天最后的目的地——两旁都是漆黑的写字楼间,现在还在加班的武装侦探社。

 

“下来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中原中也说。他的嗓子也稍微恢复了点了,起码可以正常说话,“上去会有人接待你,那些就是早晨对你说的,你的同事了。”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好像困了,于是懒洋洋下车后先伸了一个懒腰:“嗯——那么中也你呢?”

“回家,收拾行李,然后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去机场。”

“要去…………瑞士?”

“嗯,瑞士布里恩茨。如果我心情好,也许会给你带一点特产回来。听说那里的奶油蛋糕特别有名。”

“听起来真不错。”

 

太宰治绕到了驾驶座这边,中原中也落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上,朝他一颔首:“还有什么事么?”

 

太宰治想了想,说:“还有不到半小时就是十二点了……我真的会永远记不起来那些记忆吗?”

中原中也耸耸肩:“谁知道?也许吧。你自己的手段,从未失手过。教授眼镜说有一句口令是解除催眠的关键,但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

太宰治说:“也许你知道,只是你忽略了,或者不记得了。不是说,我昨晚特意去找你了吗?”

“我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没有暴走揍人就已经很有涵养了,怎么还能要求我记住什么特殊的话?这分明是你的问题。”

中原中也说。然而其实在反复苦思冥想下,好像回忆起了一点相关的记忆,昨晚他们做完,黏黏糊糊缠在准备再度入睡前,他好像听到太宰治模模糊糊问了他一句类似的话。

 

「中也,我上次找到………………于是………………准备自杀啦,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太宰治无奈举起手:“好吧,好吧,我不麻烦你了。那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一瞬间,回忆和现实,两个太宰治的声音、话语重叠在一起,中原中也愣愣地看着太宰治良久,看得太宰治疑惑挑了下眉稍,很久之后,中原中也才忽然低声说道。

 

“不是麻烦。”

他声音很低,下意识避开了太宰治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决定插手的是我自己,所以……唔,和你麻不麻烦没有关系。因为是你。”

太宰治顿了顿,笑起来:“我如果说谢谢的话,是不是太生分了?”

中原中也没理他,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他斟酌着又说了一些:“我今天一天,想了很多关于你做这件事的用意。我无法阻拦你催眠自己,带着过去的记忆‘死去’……但结合你昨晚来找我,以及给我留的那两张便签纸,所以我猜,你是在给我选择:来阻止你,或者放任你失忆——失忆的话,那么你就把一个白纸一般的‘太宰治’送给我了,这么疯狂可怕的生日礼物……倒很符合你一贯的习惯,也符合你便签纸上说了两次的,‘生日快乐’的用意。”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他:“那么,中也的结论是?”

 

“…………呼。”中原中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出神地望着天空,喃喃,“太宰,我和你会在一起这么久,不是因为彼此这张脸吧?不单单是因为这张都长得还算不错的脸吧。我们从十五岁就认识了,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快乐的、痛苦的、惊险的……也在逐渐走向不同方向的道路上,各自经历过更多、更多的事情。”

 

“我会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全部的这些所组成的你,你的快乐、狡猾、与伤痛我照单全收,因为我在意的是这样的太宰治。缺了一分一毫,我也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你,放着我的休假不管,陪你像傻子一样跑了大半个横滨。”他低声说,“如果你问我,你失忆后,我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和你在一起……也许会吧?但那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现在的话,我只有一句话。”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中午时太宰说的那句话,当时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也又一次想到了模糊记忆中的那个问题。

 

「我记起来,我是一个杀人犯。」

 

「我要自杀啦,中也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一切都仿佛被串联起来,中原中也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时间指向午夜十一点五十分。

 

他转过眼神,紧紧盯住太宰治那双鸢色的温柔的眼睛,几秒后,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喜欢的那个男人?”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愣住了,站在那里同中原中也对视。

中原中也的心情从莫名的紧张到逐渐平静,再到嘲讽自己自作多情,好在这里只有他和太宰治,也不算太丢人。

 

“那就……再见。过段时间我回来了,给你带特产。”

中原中也说完就扭过头,踩开脚刹准备离开。

 

太宰治忽然身体晃了一下。

中原中也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他,条件反射伸出手去:“……喂!”

 

“啪”一声,他的手腕被牢牢攥住了。

 

太宰治弯着腰,一手攥着中原中也的手腕,一只手捂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低低抽气的声音却先传了出来:“嘶……好疼好疼……讨厌啊,要是知道这么疼的话,我才不会尝试……嘶。”

中原中也呆呆地:“啊??”

 

“中——也,你也太迟了吧?”和失忆时太宰治那种虽然也讨厌、但是更加温柔的嗓音不同,熟悉的带着狡猾、得意与嫌弃的嗓音念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这么迟钝啊?我以为我的线索已经够明显了。”

 

“…………”中原中也茫然地看着他,跳脚怒骂他“你又搞出这么多奇怪事端”和高深莫测说一句“恢复了就行’,这两个选择在他大脑里争先恐后挤成一团,分不出先后。

 

差十分钟就差点恢复不来记忆的太宰治,此刻头痛略消,于是笑眯眯地用手指在中也的手腕内侧摩挲:“你说你喜欢我,这句话我可是听到了。”

中原中也:“…………那又怎么样?”

“我来给你回答。”太宰治低下头,亲吻中原中也的手腕,漂亮的眉眼极为好看地弯起来,“中也的弱点和强悍一样明显,聪明的时候有点小聪明,蠢笨的时候比如今天,直到最后才发现。从十五岁起就是我的狗狗,讨厌的听歌品位和审美,如果没有我的话,肯定不行的吧。”

中原中也眉头一跳。

“——但是。”太宰治接着说,“但是,没有办法,谁叫我喜欢你。所以你的强大和弱小,我通通都接受。”

 

“很高兴你还能让我对你说出这些。”太宰治垂下眼,亲吻在中原中也的手指上,“认识的第八年,生日快乐,中也。”

 

时间在这一刻刚刚好,时针与分针再次重合,抵达十二点。

午夜降临。

 

“…………”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一挣,抽回了手。他好似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扭过头,冷冰冰地说:“上车。”

太宰治一歪头:“怎么,是要卖掉我?还是杀了我找个地方抛尸掩埋?”

“先抢后杀,肉炖汤,骨头掩埋。”中原中也挂着空档用力踩下油门,跑车发出巨兽一般的咆哮,昭显主人的怒气,“快点滚上来,要去拿你的材料,要打电话麻烦人半夜起来给你过签,回去还要收拾你的行李,你以为时间很宽松吗?!”

 

突如其来就多了一个愉快瑞士游,真是没有比这再划算的了。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没有。于是太宰治从善如流,怎么下车的又怎么回去,系好安全带,在中原中也一脚油门开车离开时,针对车载音响里循环一天的音乐终于提出了抗议:“难听爆了。”

 

“你没有否决权。给我闭嘴。”

“好吧,那我直接换啦——”

“不许碰我的音响!!!”

“我人都坐在你的副驾驶上了,还在意这些,中也好无趣。”

“那你不要坐,也不要跟我出国度假,现在立刻给我滚下去。”

“诶呀我头好痛,喝了好多酒,突然好想吐——————呕。”

“………………太!!!宰!!!治!!!!”

 

晚风带着下过雨的寒意,那些吵闹的话语夹在风中,吹向遥远的夜幕,与温柔的月色裹卷在一起。

 

 

……

………………

“啊,江户川乱步好像还在侦探社里等你。”

“咦?好像是哦。”

“…………怎么办?”

“……我打个电话吧。”

 

太宰治探过身,轻轻亲在中原中也的侧脸上。

 

END.

 *USJ:日本环球影城

*过去是擂钵街:这里是一点关于街道现在时间状态的私设

*家喻户晓的英剧和麦哥:神探夏洛克第四季里麦哥允许妹妹和莫娘五分钟见面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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