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对

片段(遗物)

原作向



中原中也在一个下雨天参加了太宰治的葬礼。


其实直到前天他都还在尼斯休伤假,法国南部的阳光和海风都正正好好,连本地Gay吧里多情浪漫的法国男人都合他胃口,去酒吧喝一晚能起码收获三四个投怀送抱的意外、六七杯请客的酒和一打电话号码,虽然因为是来养伤从而通通都推拒了,但他身为一个亚洲男人在这里却颇为吃香,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大约都是看上了他轻佻邪气的好皮相,以及身上那股隐隐透出的、度假花衬衫也遮盖不住的危险气场。

接到森鸥外电话时他其实正在和人喝酒,对方是个同样来尼斯旅游的大三学生,在里昂国立音乐学院学芭蕾舞,身材好长得好,有笑起来时很能显出几分温柔多情的狭长眼尾,以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喝到高兴时会下场跟随爵士乐跳即兴舞蹈,跳完回来后头上带着层薄汗,眼睛晶晶亮地笑着问他说,自己刚才跳得好不好看。

中原中也很喜欢他笑起来时的那双眼睛,觉得很漂亮。他想如果是眼前这个漂亮大男孩,似乎谈一场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没来及回答关于刚才那场即兴舞蹈如何如何,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来自森鸥外跨越半个地球的国际电话。

然后得知了太宰治的死讯。

中原中也缓缓眨了眨眼,意外的平静,又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皱起眉“啊?”地反问了一声。

森鸥外似乎意料到了他这种反应,于是没有等他具体询问,在电话里说明了时间和死因:昨天在海滩上发现的尸体,死因是溺水,没有他杀的痕迹,且由于太宰有多次自杀经历,因此判断是自杀。

他怀里有遗书。森鸥外说。说他的遗物交给你处理……所以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中原中也沉默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在跳芭蕾舞的漂亮大男孩惊讶的目光中将烟头按灭在那杯威士忌里,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知道了,我乘今天最晚的航班回去。他问森鸥外。葬礼是什么时候?

在后天。森鸥外说。葬礼定在后天。

好。中原中也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平静的态度仿佛他回去参加的不是太宰治的葬礼,只是寻常的一次黑手党干部会议。

我现在订机票。他对森鸥外说完,随后挂断了电话。

学芭蕾舞的大男孩看他挂断电话后拎起外套准备结账的动作,眨眨眼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对话全部是日语,浪漫的芭蕾舞蹈生对母语之外的语言一窍不通。

没事。中原中也付了钱,想了想,又额外给旁边人点了一杯马丁尼。刚才的舞非常出色又富含力量,我很喜欢。但很遗憾我现在要离开了。

哦。大男孩点点头,以为他说的离开时指这间酒吧。那我们明晚见?

那恐怕不行。中原中也低头在手机上订从Cote d'Azure起飞,尼斯最近一趟飞东京的机票。认识的人出了点事,所以休假提前结束,我要回国了。

啊。大男孩轻轻说,理解地点头。是这样……怪不得你刚才接电话时,给人的感觉都变了。他对你一定很重要。希望他能没事。

中原中也皱了下眉,收起手机。他想解释说自己只是去参加一个过场,但解释这种事又很麻烦,也不是很想在这时候听别人说明刚才在接电话时,“自己给人的感觉都变了”具体是什么样的改变。他只是克制礼貌地一点头,然后道别。

今晚很开心。他说着千篇一律的社交辞令。有缘以后再见。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在Cote d'Azure 坐上了飞羽田的航班,太晚没有买到商务舱,要在经济舱坐十四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他在慕尼黑转机汉莎航空,这次起飞后他终于可以睡下直到飞机十一小时后在东京降落,中原中也放下靠椅,在戴上眼罩时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刚才那学舞蹈的大三男生眼睛很好看了。

那双眼睛和太宰治的眼睛很相像。尤其是亮晶晶看着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从前两人一起逛超市时,太宰治指着水箱里的螃蟹回头看自己,说“中也我们晚上吃螃蟹吧”时候的漂亮眼睛。

中原中也保持着戴眼罩的动作沉默很久,久到前后左右的顶灯都依次熄灭,只留他这里的一点暖黄光晕,在窗外温柔夜色的笼罩包裹下像一座小小的孤岛。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觉,或许只是仍然没有“自己回去是去参加太宰治葬礼”的真实感,因而每次想到时,他都是一种平静和啼笑皆非混合的诡异心情。

先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中原中也轻轻闭上眼,把眼罩拉下来,躺在了靠椅上。

 

不过虽然他在清醒时,自认理智地评判自己的状态,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很大冲击,但睡着后却很混乱。大抵也有在飞机上睡得很难受的姿势加成,他做了乱七八糟一个梦,梦到他过去和太宰治秘密同居的那个时候。

他和太宰治之间过往就是一笔烂账,烂到纵使潇洒如他和太宰治这样的人,在事情过去很久后也双双选择了把这一段彻底咽到肚子里,都不想再提一星半点。太宰治离开港口黑手党后过了四年才重新出现在黑手党众人的视线里,没人知道的是,他们二十岁的时候其实是住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太宰治刚刚加入侦探社没多久,因为一起事件两人相遇。太宰治本可以选择避开他但是没有这么做,而他当时在想自己是掉头就走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叛徒、还是冲上去把人揍一顿再直接带走,陷入纠结的后果是太宰治看着他好久,最后歪了歪头,对他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鬼使神差”这四个字,就是形容当时的他们两个。一个应该避开却没有,一个应该揍人或者掉头就走也没有,还发生了这样的对话,并且他还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失了控,把人推到了旁边集装箱的铁皮上,拉下他的衣领抬头吻了上去。

那天晚上他们在附近的酒店度过,第二天早晨两人裹着被子在床上醒来,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对方的脸,一时之间表情都很好看,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解释昨晚的冲动……无论说什么都太尴尬了。大概太宰也是这么想,因为太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紧接着就默默转过身抱着枕头假装睡着——和以前两人吵架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时的表现一模一样。有的时候太宰治的确就是这么幼稚。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他点了一根烟在抽,靠在床头上,拿了一个小烟灰缸在手里。在沉默看着手中的烟灰长到半截时他磕了磕香烟,开口忽然对太宰没头没脑地说了第一句话。

 

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志同道合”这四个字。他说。所以你知道,我压根不在意你是在黑手党,还是在横滨哪个狗屁角落。

嗯。太宰治背对着他。我知道。他说。

所以我生气的不是这个。他又说。

那中也在生气什么?太宰治转过头了,抱着廉价酒店的硬海绵枕头看他。

我……他想了想语塞。事后男人最好说话,这个效果能持续到第二天清早,所以他想了半天,最后难得老实地说,我确实没有在生气你,不如说,你以前那种总是吊儿郎当的、不知道在看哪里的模糊眼神我才讨厌,你找到想做的事就好像我当时离开羊来到黑手党,我觉得挺好。

毕竟你肯定还是会忍不住来找我的。顿了顿后他又补充,垂头瞥了太宰一眼,有点小得意似的。就像这次一样。

噗嗤。这次先压过来的人是中也吧?太宰治抖着肩膀闷闷笑出声说,不过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中也一定不会生我的气。中也有很多比“人类”更像“人类”的地方,但在某些问题上,比如这一点,却格外像所谓荒神*……或者说是怪物呢。太宰治倒在床铺里喃喃自语一样低声说,说着说着又闷闷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最后非常小孩子地幼稚大声宣布。

我知道中也才不会生我的气,所以我炸掉了中也的车哦!太宰治笑得抱着枕头倒在被子里,又赶紧翻身躲过脸一下黑了的他的拳头。恨也好爱也好,生气也好开心也好,中也这些浓烈的、属于“人类”的情绪都属于我嘛。就好像你“污浊”的那一面一样。

滚蛋。他虽然说不生气离开,但提起自己那辆爱车还是心疼得喘不过气,翻白眼骂他。

我不。太宰治躺在那,笑够了,伸手来勾勾他手心。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笼在太宰身上,太宰眯起眼微笑的样子狡猾又有点小得意。

 

要不要试下偷偷同居?

太宰这样问他。

 

后面的梦就断断续续,破碎的片段一个接一个。这段关系持续了一年左右,可能还没有一年?他们春天瞒着两边的同僚住到一起,还没到下一个春天就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分开了。即使之前在地下室再相遇,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和太宰治也仿佛那段从没发生过,心里大概都在捏着鼻子恨不得从来没发生过他们秘密同居这种事——毕竟当时有多腻歪甜蜜,事后回忆就有多痛苦后悔,觉得自己当时大约是被下了降头。

中原中也梦到自己和太宰住在那间小公寓里的时候。似乎是个周六,他不用上班,可以一整天和太宰歪缠在一起,两人滚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做爱。有的时候太宰治会调侃说他们两个这样好像两个有家室的人周末偷情,他就去捏太宰的鼻子,冷哼说那工作日时候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人是谁啊?是你不回来过夜还是我不回来过夜——哦,不许拿我半夜去火拼压货没回来的时候说事。

太宰就会腻歪腻歪蹭过来,抱着他的腰说是啊是啊你都不回来我好寂寞的,所以我们再来一次吧中也——这次想在浴室里!你扶着挂毛巾的栏杆弯腰呜呜呜呜呜——

谁要陪你那样玩啊!!!他把枕巾塞进太宰嘴里,红着耳廓气急败坏骂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梦里好像记不太清了。他们在一起时非常迅速突然,兴致上来就那么做了,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的人,就连后来他们分开的理由也是这样。

 

中原先生,中原先生。空姐轻轻叫醒他。飞机已经降落了。

中原中也手指动了动,拿下眼罩。

 

回到横滨后他先去收拾了太宰治的遗物,出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理,他并没有仔细收拾那些,只去太宰的宿舍看了看,然后锁了门了事;

回到横滨的第二天就是太宰治的葬礼,清早他换了一身不同于平时的黑色正装,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份叠起的文件离开家。葬礼是侦探社的人帮忙操办的,中原中也在门口见到了眼眶红红帮忙接待宾客的中岛敦。

“啊,您就是……中原先生吧?”中岛敦注意到他,对他鞠躬:“感谢您能来参加。太宰先生的遗书说请您替他收拾遗物……”

“没什么,”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他只是想死后还麻烦我而已。”
空空说出来“他死后”这几个词让中原中也忽然莫名得感到难以呼吸,他有点茫然得停下脚步,盯着地板,经过一天两夜好像终于意识到“太宰治死去”这件事成为了事实。在这件事他好像反应慢了不止一拍,怔怔地参加整个仪式,直到最后给棺材中的逝者献花。

尾崎红叶轻轻拍了拍他。“中也,”她低声说,“轮到你了。”

于是中原中也这才上前,越走向棺材心里越莫名抗拒,简直想立刻掉头就走。在寻常人接到电话当天晚上就该出现的反应终于姗姗来迟,中原中也喘不过气来,艰难在棺材面前停下脚步,拿起那朵该死的花——

 

一秒。两秒。

中原中也凝视着躺在棺材里的人,倏地收回了手。

 

在场其实没有多少人,只有侦探社和黑手党,以及关系比较近的曾经的委托人。大家都有些吃惊的看着中原中也的举动。中原中也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从听说这件事之后,出于下意识的抵抗,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太宰治的尸体。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扫视在场的人。

“谁发现的太宰治?”因为心情骤然变化,其实第一遍没有说清楚。他清了清嗓子才用紧绷的声音低沉问了第二遍:“没有人看过太宰治的尸体吗?”

大家小声议论起来,最后是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的芥川开口问:“中原先生。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没去看他,而是去看森鸥外:“首领,您没有看过太宰的尸体吗?”

 

“虽然是有因为奇怪而去看了下……思考太宰君怎么会这么随随便便死掉的事情。”森鸥外说:“不过很遗憾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我只是仅仅在冰柜中看了看太宰君的尸体,并没有亲自仔细做一些检查。”

 

中原中也记起来侦探社有一位麻烦的大侦探,于是又看向侦探社那边,却并没有看到。

“找乱步先生的话。”与谢野晶子注意到他的眼神:“他不在哦。几天前就出发去了南方小岛,受邀调查一起神秘事件。打电话告知他这件事的时候,因为说了‘既然太宰说让帽子君来处理,那就交给他就好了嘛’这种话,所以并没有……”

 

听了这种话,本来只是难以置信的中原中也,现在彻底相信自己的判断,摸了把脸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僵硬动了动嘴角,一指身后的棺木:“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那里面躺着的尸体虽然样貌、身材都非常像——但根本不是太宰治啊!”

 

在座各位都不是会大惊小怪的新人,即使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第一反应也是紧紧皱眉仔细回忆自己和尸体短暂接触后发现的细节,然后是询问——

 

“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救他太多次所以顺便不得不知道了溺水尸体的样子,也就能倒退出在尸体浮肿前的真实样貌;

因为太宰治的脸比这具尸体稍微瘦一点点,锁骨更明显,手指更漂亮;

因为太宰治的眼睛即使是闭着的也比这具尸体闭着的眼睛更好看。

 

但这些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中原中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么多,只好拿出他今天原本打算一起放进太宰治棺木里的东西。

他疲惫地捏捏鼻梁,把那份折叠的文件从衣兜里拿出来,十分不情愿地公布了这个他本来以为会直到死都不会说出去的、一时冲动下的产物。

 

中原中也拿着那张纽西兰的离婚证明书,深吸一口气开口。

 

“因为他是我前夫。”他努力保持镇定地说。

 

这个消息远比刚刚中原中也宣布棺材里的不是太宰治要更有冲击力。大家纷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想一拥而上看看证明书真伪又不太好意思……而在这之中,中岛敦忽然敲了下手心,难得在这方面反应快了一次。

怪不得太宰先生的遗书里会叮嘱说,把他的遗物交给中原先生处理。而中原先生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中岛敦心想。

 

而中原中也同时想到了那间因为他潜意识不想去面对而在昨天草草看了下就锁住的、充满太宰治所谓“遗物”的公寓。不用说,既然尸体是假的,遗书的笔迹却是真的,那么这狗屎事件的线索一定在那间屋子的遗物里。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把离婚证明书收起来,冷笑了一声。

 

不是要把“遗物”交给我管理么,太宰?

好说。

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就是你那公寓真的变成“遗产”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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